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内容简介】   胜诉率百分百的传奇律师萧牧理,台上台下简直判若两人,   法庭上,连珠炮似的言论字字见血,逼得对手不得不投降;   私底下,嘴巴却紧得如蚌壳,个性沈闷得像木头!   还以为严肃淡漠的他,这辈子将与爱情绝缘,   想不到自然率性的于澄美,却意外勾出他热情如火的一面,   原来在爱妻面前,他可以温柔体贴,也会蜜语甜言。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却打乱他们编织的美好未来!   车祸之後,她的记忆从二十七岁返回了二十三岁那年,   不只忘记他、害怕他,甚至——不爱他?!   她也忘了自己曾离家出走,变回了娇贵的名门千金,   一心想当政治家的夫人,而不是他这律师的妻。   明明说好要共度一生一世,但如今她却想提早离去,   面对她的无理要求,这次他萧大律师也不愿沈默,   决心倾尽本领,说什麽都要赢回爱情……   出版日期:2014年04月01日      第一章   萧家长子萧牧理,家里人称他爲「萧大」,是个很「闷」的男人。   这个形容词是萧家排行老麽萧牧军送给长兄的,他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从小到大,交际圈遍布三教九流,甚至跨越国际各种族,就没看过一个比他这个大哥更内敛、更无趣的家夥。   凡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事,萧大绝不会多说第二句话;一个字能给的答案,他不会给第二个字。他的嘴就好像天生的蚌壳,总是闭得紧紧的,非要人死撬活撬才勉强吐出几句言语。   可这样的他,高中时居然是辩论社的主将,大学时攻读法律系,毕业後便考到律师执照,如今是一间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夥人兼闪亮的活招牌。   说起萧牧理,那在法务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专接刑事案件,尤其经常站在被告那方,跟提告的检察官战得昏天暗地,而毫无意外,每回必凯旋而归。   他的胜诉率,高达百分之百,是绝绝对对的传奇!   奇怪了,一个私底下沈默寡言得几乎像根木头的人,怎麽上了法庭就变了样?辞锋犀利、条理分明,字字句句都犹如挥刀见骨,劈得人头破血流,只能无助地举手投降。   这个疑问,别说他的同事、敌手个个称奇,就连他自家兄弟也都百思不得其解。   萧大,是个谜啊!   只有萧家家主之位的萧老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麽?老大就是在法庭上话讲太多了,所以下了法庭才懒得多讲啊!」   这是萧老爹的理论。   萧老麽却持相反的看法,他认爲这个大哥显然是因爲平常嘴巴缺乏运动,上了法庭才会如猛虎出笼,努力锻链嘴部肌肉。   至於萧家老二则深深觉得老爹跟小弟这番没有定论的争辩很浪费时间,总之管它因果关系如何,萧家老大法庭上、法庭下判若两人那是肯定的。   辩论结束,Over。   萧家人达成共识,萧大是怪胎,一个闷透了,冷静到近乎冷酷,冷酷到近乎无情的怪胎。   话说这样一个人,也能谈恋爱吗?   萧家人无法想像,而事实也证明,萧大从小到大,从未对任何雌性生物动过情,小萝莉也好,美熟女也罢,就连一条母猫母狗,他都不曾生过怜惜之意。   萧老爹年少时可是风流人物,三个儿子不同妈。萧老麽承袭父亲的风流基因,在情场也是浪荡不羁;萧二虽是洁身自好,起码在美国也交过论及婚嫁的女友;唯有萧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萧家人佩服。   萧氏一门英烈,恐怕只有萧大能成就一辈子独身的传说,一个人能活得比和尚还和尚,比供在佛坛的菩萨更清心,那还不算是个传说吗?   真是佩服、佩服!   可这般真诚的敬意,在两年前,破碎了。   萧大,居然——恋爱了!   他、他、他他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天哪,地啊,这怎麽可能?!究竟是何等奇女子能驯服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她究竟有何魅力?   萧家人十分好奇。   於澄美,当萧牧理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跳舞。   在山间湖畔的草地上,裸着纤足,穿着一件艳红连身丝裙,淩空跳跃,轻盈旋转,裙摆飞扬,身姿如火,燃烧湖光山色。   那天,他刚打赢了一场官司,一个被控谋杀自己妻子的男人,经由他的辩护,得到了无罪释放。   那个男人有没有罪他不确定,他能确定的是指控男人行凶的证据不足,而他身爲辩护律师,自然要爲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最高利益。   那男人很高兴,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酬劳,足以让整间事务所停工一年不赚钱都不用愁。   而他在业界的名声,也因此更上一层楼,成了人人竞相争捧的首席大律师。   那是他成爲律师以来,最得意的一天,但,也是最失意的一天。   因爲他内心深处其实觉得他的当事人有罪,那家夥的确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爲了侵占妻子留下的钜额遗産。   只是证据不足而已。   证据不足,法律上便不能判定那人有罪,这是业界所有律师、检察官、法官都能接受的游戏规则,他自己更是严格遵守。   这场游戏最终是谁得利,谁真真正正犯了规,谁应该接受惩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玩这游戏的人技巧高不高明,能否全身而退。   良心不能使一个人认罪,也不能帮助一个人判罪。   良心,很多时候,只是高高挂起的两个字而已,人们会仰头看,会赞叹,会指点,会羡慕,但,不会确确实实地怀抱在手里。   这就是良心。   那天,失意且满怀讥诮的他,独自开车来到山里,萧瑟的秋意染进他眼里成了一腔寂凉,直到他看见了她。   澄美,如火的澄美,如梦的澄美。   他知道,她也看见他了,但她不在乎,依然恣意旋舞着,旋舞着,加快了节奏,逐渐狂野,衣袂飘飘,他差点以爲她要御风而去。   她在这山里点了一把火,漫山遍野於是流动着一股炙热的暖意,暖到他眼里,烧到他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於停下来了,直接仰躺在青翠绵软的草地上,笑着,喘息着。   她笑的声音,有些微沙哑,却又清越悠扬,萧牧理从未听过如此矛盾的声音,又低又亮,又性感又天真。   她笑够了,调匀了呼吸,忽然坐起身来,曲起一双笔直亭匀的玉腿,双手搁在膝头,捧着脸蛋,笑意盈盈地瞅着他。   他这才发现,她不仅舞姿美,人长得更美。   眉目如画已不足以描绘她的五官,她的美比画更艺术,更张扬率性,玫瑰色的唇噙着淘气的笑意,秋水明瞳闪烁着异样的光采。   「你是谁?」她问得直率。   他没有回答,笔直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如松挺拔,屹立不摇。   「偷看人家跳舞,连声招呼都不打吗?」她又问。   他仍是无语,唯有湛深的墨眸隐隐掠过一道光。   「你这人很没礼貌。」她下结论。   他不言不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裙摆下露出的两条如嫩藕般的小腿,以及玲珑如弓的玉足。   她的腿也很美,那柔嫩纤巧的脚踩在地上,他真担心会不会让碎石子给划伤了。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的脚。「你应该不会是只色狼吧?」   娇甜的嗓音拉回他的心神,他一凛,霎时感到些许狼狈,表面却不动声色。   「还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她似笑非笑地问。   他眨眨眼。   「你真的是?」她面色一变,不再带着俏皮的笑意,端肃神情,盈盈起身。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认真地道歉,而他见她满脸懊恼,好似自己犯了多不可原谅的错误,不觉胸口一拧,冲口而出。「我会说话!」   她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只是不想说而已。」他多余地加了句解释。   她望着他,渐渐地,那美丽的眉眼显出一抹嗔意,樱唇不悦地抿了抿。   他开了口,反倒是她不想说话了,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找到自己丢在一旁的红色高跟鞋,穿上。   她连穿鞋的姿态都很优雅,动作流畅自然,毫无一丝做作。   穿好鞋,拾起宽大的复古软皮包包,她转身就走,分明是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他沈默地目送她娉婷如莲的背影。   本以爲这会是他人生记忆里一场春梦了无痕的邂逅,哪知当他开车下山时,又在路旁偶遇她。   她正在等公车,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子了,神情有些无奈地看着苍茫的天色。   下雨了,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很快便打湿了她薄薄的衣衫,他从後视镜里看见她从包包里取出一条披肩,仍是挡不住侵袭而来的冷意。   他想了想,换档将车子往後退,在她面前停定。   车门打开,他探出头喊道。「上车吧!」   她认出是他,脸上掠过某种复杂的表情,像是惊喜,又有些难以置信,她眨眨眼,犹豫着,他看出她在考虑搭陌生男人的便车是否是件聪明的事。   他没打扰她,也不出言说服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她作出决定,她微微挑眉,似是讶异他如此气定神闲又有耐心,樱唇一弯,嫣然微笑。   「谢谢你。」她向他道谢,轻快地上了车,落落大方的态度就像他们方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他看着她湿淋淋的秀发,一滴一滴的水顺着发尾坠落。   她连忙用双手捧住发尾,有些尴尬。「弄脏你的车,对不起。」   他没说话,从後车厢取出一条厚厚的大毛巾递给她,接着打开车内暖气,暖烘烘的气流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一怔。「感冒了吗?」   秀眉又是一挑,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是,只是一下冷、一下热,鼻子有些敏感而已。」顿了顿。「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萧牧理蹙眉。   她见他表情不愉,轻声一笑。「在一天之内遇到同一个人三次,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三次?」他愕然。不是两次吗?   「刚刚在游客中心,我看见你扶起一个跌倒的老人,还亲自把他送回他家人身边。」她解释。   萧牧理闻言,怔忡片刻,他的确做了那样的事,没想到她竟在一旁瞧见了。   所以这算是他们第三次偶遇,确实……挺有缘的。   她凝睇他,仿佛看出他思绪,明眸闪闪,流光璀璨。「我姓于,於澄美,你呢?」   「萧牧理。」   「萧牧理。」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大毛巾包住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只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隐隐透着抹嫣色。   他看着那抹嫣色,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渴望,喉咙发干发涩。   「萧牧理。」她又唤他了,又低又亮的嗓音,藏着股奇异的娇媚柔软,牵动他心弦。   「你有女朋友吗?」   交往十三个月又十三天後,他们结婚了。   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於澄美後来发现这个巧合後,曾叨念着早知道迟一天或早一天结婚都好,爲何偏偏选在那天呢?   但萧牧理不在乎,什麽时候结婚都好,总之她是他的人了。   於澄美,是他的妻、他的女人,结婚一年来,他们过得很幸福。   澄美在一间舞蹈教室担任社交舞教师,她尽量把课程都安排在白天,而他也尽量不加班,两人晚上就算不能一起吃晚餐,也会一起喝杯睡前酒,坐在阳台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与人生理想。   周末,他们必定安排约会,兜风、野餐、登山健行,或者到市区看一场电影,吃一顿浪漫晚餐。   每天晚上,他都要搂着她睡觉,曾经习惯了独自睡双人床的他,如今不抱着她就会睡不着。   她有时会嫌弃。「哎呀,好热!」於是推开他。   他会默默地让她推开,过了一会儿,再用大手缠上她玉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搔着她柔软的掌心,搔得她痒痒的,忍不住笑出来。   她知道,他是藉此向她撒娇。   「讨厌,你这坏蛋!」笑过嗔过後,她便会自动侧过身来,伸手揽过他脖颈,在他俊朗的脸庞一阵乱七八糟地啄吻。「好啦好啦,让你抱,哼,要是热死我了看你心不心疼!」   「不会。」两个字,简短有力。   她不高兴了,蓦地直起上半身,狠狠瞪他。「我死了你不会心疼?你这坏蛋!你敢!」粉拳忿忿地捶他。   「我是说,你不会热死。」唉,看来他们还未达到无须以言语交流的默契。   「那你怎麽不说清楚?」   「……」   「又不想说?你这张嘴,多说几个字是会怎样?有这麽懒吗?」用力拉扯他嘴壳。「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了什麽宝贝,这麽神秘!」   「藏了什麽,你不是最清楚吗?」他忽地邪笑,起身攫住她樱唇,用舌尖抵开那细白的贝齿,卷住她比他更软的小舌头,放肆地缠着吮着,弄得她又麻又疼。   她被他吻得娇喘吁吁,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怎样?」吻肿她的唇後,灵巧的舌尖继续舔吮她耳垂。「这是不是个宝贝?」   坏蛋!她敲他肩膀。   「不是吗?嗯?」他顺着耳垂往下,轻轻地吮住她颈间搏动的血脉,然後又往下,烫着锁骨,辗转来到莹腻的胸前。   她开始逸出细细的呻吟,一声比一声更柔媚婉转,吐气如兰,绽放暗香。   「热吗?」他邪邪地问。   「嗯。」   「会死吗?」   「……快了。」   「那要不要试试你能忍到什麽程度?看你到底会不会热死?」说着,舌尖一路蜿蜒往下,竟然来到芳草萋萋处,舔出一汪泛滥的春潮。   「不要,不要!」她又羞又急,红霞几乎染遍全身肌肤,绷着一双腿,不知该紧闭或分开,按捺不住又纠结不已,小手扯住他头顶墨发,焦躁地想将他拉上来。   「你不要玩了……我受不了……啊,不行了,你好坏……」   到後来,她哭着哀求他,泪光莹莹,楚楚可怜。「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可她终究没死,一次又一次的酥麻颤栗後,她全身虚脱,血流沸腾,却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我不是说了?不会死。」他志得意满地下结论。   「你去死啦!」她气得咬他肩头,咬出两排细细密密的牙印。   「母老虎。」   「对啦,我就是母老虎!怎样?」   他不说话,以行动证明就算她是只娇蛮泼辣的母老虎,他也丝毫不怕,照样在床上欺负得她欲仙欲死。   「萧牧理!我……根本就上当了!你哪是什麽沈默寡言的木头人啊?你、你、你你你……闷骚!坏透了!」   闷骚。   萧牧理听着,觉得这词倒新鲜,没想到这形容词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若是让他那两个弟弟知道了肯定会很惊讶。   但他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在其他人面前,他依然是那个沈闷无趣的萧大律师,只有他娇俏可爱的妻有幸能见到他的另一面。   他本以爲,这般幸福私密的婚姻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第一个结婚纪念日,萧牧理想,他应该爲妻子准备一份特别的惊喜。   当天早晨,从不下厨的他五点不到便偷偷爬起床,亲手料理早餐,煮了一锅糊糊的白粥,炒了一盘地瓜叶、一道红烧豆腐、两个荷包蛋,又从冰箱里挖出事先买好的酱菜,凑成一桌清粥小菜。   对这样的成果,他颇觉满意,接着煮了一壶香浓的咖啡,用那咖啡的香味唤娇妻起床。   於澄美感动得不得了,就算地瓜叶炒烂了,豆腐烧碎了,荷包蛋煎焦了,白粥糊得可以翻出锅巴来,她还是感动,因爲这是她手不巧、厨艺不精的老公爲她做的第一顿爱心早餐。   「狐狸过来。」她笑着对丈夫招手。   狐狸?萧牧理愕然。他什麽时候多了这个外号?   「你敢说自己不是一只闷骚的色狐狸吗?」于澄美眨着明亮的大眼睛,那慵懒的风情又媚又调皮。「过来,我的萧狐狸。」   「不准这样叫我。」他感觉大男人自尊受损,愤然强调,但仍是乖乖地应妻子召唤走过去。   她踮起脚尖,软唇吮住他,给了他一个缠绵深长的吻。「这是给我狐狸夫君的奖赏。」她娇声细语,迷离妩媚的明眸像能滴出水来,脸颊晕染芙蓉色。   看着她如此的媚态,萧牧理深深觉得吻不够,这样的她才像只风骚的狐狸呢!让他恨不得一口咬了她,将她吞吃入腹。   他俯首正想再度攫吻她的唇,她却滑溜地躲开了,在餐桌旁翩然落坐,摆出一副我要吃饭的正经姿态。   没辙,他吃不到娇妻的嫩豆腐,只好吃餐桌上烧糊的豆腐。   结果才吃一口,就差点呛到吐出来。   「好……难吃。」他很不甘愿地承认。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吃的。」她笑。   他瞪着她一口口地吃菜配白粥,唇畔一迳噙着甜蜜的笑意,就好像他做的菜是什麽山珍海味。   他努力想配合她说服自己做的料理没那麽难吃,但真的不行,每吃一口就是一次折磨,亏她能那样毫不在意地咽下去。   「澄美,别吃了。」他怕她消化不良。   「我要吃。」她笑咪咪地。   「要是拉肚子我可不管。」   「没关系。」   「澄美……」   「老公。」她用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止住他的劝解,放下碗筷走过来,从身後揽抱他,轻轻地啃咬他耳朵。「是我的狐狸老公爲我做的第一顿饭,我怎麽能不吃?我觉得很好吃啊,真的、真的很好吃……」   她很会撒娇,很清楚怎麽能逗得他心猿意马,她是他命中魔星。   他终究还是吃到娇妻的豆腐了,而且是热情如火、烧烫烫的豆腐,那天早上他们抵死缠绵,几乎误了上班时间。   匆匆洗过澡後,他开车送她去舞蹈教室,在车上,他们约好了傍晚见面,她说轮到自己给他惊喜,她会让他有个永生难忘的美妙夜晚。   会是什麽样的夜晚呢?   他不禁有些失神,脑海浮现各种不同的画面,一幅比一幅更情色。   幸好他的妻不晓得他想些什麽,一面快乐地哼着歌,一面拿手机上网,忽地,她像是看见某则新闻报导,整个人冻结。   歌声停了,她怔怔地瞪着手机萤幕,若有所思。   他瞥一眼她显出几分忧郁的侧顔。「怎麽了?」   她没回答。   「澄美,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忧。   她仍是动也不动。   「澄美!」他提高声调,而她猛然醒神,惊叫一声,跟着朝他望来,深邃如潭的眼眸氲着某种淡淡的迷雾。   那看来像是哀伤。   他胸口一震,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凝住。   偶尔,他会从她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如梦似幻,犹如迷路的孩子,辨不清方向。   每当此刻,他便格外感到心慌意乱,很怕自己一走神,她就会忽然消失不见。   「澄美。」他小心翼翼地扬嗓。「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是……你的家人吗?」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从未提起自己的家人,只说因爲意见不合,她在几年前离家出走了,他不知道她家里有谁,是什麽样的来历背景。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回到那个家,不介绍你认识我的家人,你能接受吗?还愿意这样爱我吗?」求婚的时候,她曾如是问他。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世背景,你是孤儿也好,有一大串亲戚也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他很认真地回应。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现在这个我,你还会爱我吗?」   「你就是你。不论是从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你。於澄美,我爱你。」   他热烈地表白,而她听了,霎时泪流满面,哭倒在他怀里。   於是他知道,她的家人、她的过去,是她心里说不出口的痛。   他决定不再追问,除非她主动对自己倾诉。   「我会告诉你的。」澄美凝视他,从他眼里看出关怀的疑问。「只是不要今天好吗?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不想提起不开心的事。」   「好,那就别说,你什麽时候想说都可以,我等着。」   他温柔地许诺,这辈子也只对她如此体贴入微了,只是他没想到,这番温柔体贴竟会成爲一把刺伤自己的利剑。   下午,当他在法庭进行一场唇枪舌剑的辩论时,他的助理忽地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告诉他一个坏消息。   「萧律师,刚刚医院打电话来,你老婆发生车祸了!」   他惊骇不已,顾不得正在开庭,跟法官道歉後转身便走,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医院,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地守了几个小时,又在病房不眠不休地看顾一夜,终於等到她醒来。   「澄美!」他红着眼眶,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蒙蒙胧胧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困惑地扬嗓——   「你是谁?」      第二章   「不记得你是什麽意思?」   「就是她忘了所有关於我的一切。」   「她失忆了?」   「嗯,她回到二十三岁那年了。」   「不懂。」   他也不懂啊!   环顾围绕自己殷殷追问的父亲和两个弟弟,萧牧理胸口充塞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他发现自己无法维持平素那淡定从容的神情。   娇妻意外发生车祸受伤,紧急动手术,昏迷醒来後竟失去了部分记忆,这几年的事情她都忘得干干净净,还以爲自己仍然是个在攻读经济研究所的硕士生。   她不记得自己曾离家出走,不记得自己已多年不跟家人联络,她不记得与他相识、相知、相爱,对她而言,他这个丈夫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怎麽会有这种事?   萧牧理很慌、很急,他才是那个最想搞懂这一切的人,老爸和弟弟偏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好了,大家都先别问了。」萧家老二萧牧野看出兄长的焦躁,主动出来打图场。   「大哥现在心情一定很混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萧老爹和萧牧军互看一眼,都是神色犹豫。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大嫂吗?」萧牧军问。   「现在进去看她,只会让她更紧张,她连大哥都不认得了,又怎麽会认得我们?」说着,萧牧野轻声叹息。   事实上他们刚才一群人收到消息,已经冲进病房探望过於澄美了,结果把她吓得不知所措,揪着被单蜷缩在床角,胆怯慌乱的模样仿佛误触陷阱的小动物。   「你们都先回去吧。」萧牧理嗓音喑哑。「我留在医院照顾她就好。」   「可是……」萧老爹不愿离开,他一向把这个儿媳妇当成亲生女儿来疼,她出车祸,他这个做公公的可是很心疼的啊!   「澄美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会不会是受到车祸惊吓,一时傻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再进去跟她说说话,她就会想起我们了呢。」   「老爸,你别乱了。」萧牧野皱眉,一手扯着父亲,一手拉着弟弟。「大哥,我们先走了,有什麽消息你再通知我们。」   语落,他硬是将碍事添乱的两人拉离医院。   送走满怀担忧的家人後,萧牧理站在原地出神,许久,他才勉力收拾纷乱的情绪,回到於澄美住的双人病房。   她依然维持蜷缩的姿势,靠坐在床头,双手抱膝,似是正在发呆,听见他进来的跫音,娇躯蓦地一颤,苍白的脸蛋缓缓扬起。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那充满防备的姿态令他胸口拧绞。   「澄美,你别担心,医生说这很可能只是暂时的情况,也许过两天你就什麽都想起来了。」他柔声安慰,故作轻快地走向茶几,替她斟了一杯热茶。   「喝点茶,定定神。」   她没接过茶杯,摇了摇头,凝睇他的眼眸氲着迷离水雾。   「你想要什麽?肚子饿吗?还是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他试探地问。   「我想……」她终於开口,却是令他爲难的要求。「见我爸妈。」   他无声地叹息。「我不认识你父母,不晓得该怎麽联络他们。」   她闻言,瞳孔微缩。「你不是说我跟你结婚了?你怎麽可能不认识我爸妈?」   这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她怀疑他。   萧牧理微微苦涩。「我们的确结婚了,只是你在几年前离家出走,从那之後就跟家人断了联繁。」   「我怎麽可能离家出走?」她不相信,眸光闪烁,显得颇爲激动。「我爱我的家人!我爸妈还有我哥哥,他们都很疼我!」   她还有个哥哥吗?这件事她从未告诉他。   萧牧理心一沈,妻子车祸失忆已是打击,得知她还有更多秘密瞒着他更犹如雪上加霜。   「我要见我的家人。」她咬着下唇,看着他的眼神明显不信任。   他觉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语言。   「好,你告诉我怎麽联络判他们,我带他们来见你。」   他说,她今年二十七岁,在一间舞蹈教室教授社交舞。   他说,他们在交往十三个月又十三天後结婚,她发生车祸的当天恰巧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他说,他是她的丈夫,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很相爱。   他要她不用担心,她的失忆只是车祸受伤後暂时的後遗症,很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他会好好照顾她,她只需安心养伤……   但她怎麽可能安心!   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从二十三岁跳到二十七岁,整整四年的时光在她不知不觉当中流失了、遗落了,她不记得自己爲何离家出走,不记得自己怎能做出这般不孝之举,她怎能如此伤害自己的家人?又怎能跟另一个陌生男人共组家庭?   那男人说他是她的丈夫,可她一点也不记得他啊!寻遍内心深处,找不到一丝关於他的悸动。   她真的是爱他的吗?爲何她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人失去记忆後,就连爱情曾经留下的烙印都会跟着磨灭消逝吗?   她承认,他是个很帅的男人。   他有一张很性格的脸孔,五官像是一刀一刀削出来的,棱线分明,他的眉峰很英气,鼻翼挺拔有贵族韵味,唇瓣偏薄,虽是稍嫌冷硬苛刻,但因唇色红润,隐约又噙着几分性感,单眼皮眼眸狭长而深邃,清寒如星,深寂如古井。   不仅长得好看,他还事业有成,据说是个颇有名气的律师,在法庭上可是百战百胜,只不过这两年除了能够拿到高报酬的刑事诉讼案件之外,也开始接一些芝麻绿豆的小案件,像是车祸求偿、医疗理赔之类的,爲那些负担不起诉讼费用的当事人提供法律谘询与协助,必要时也爲他们义务辩护。   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无疑是女人理想的对象,似乎也没什麽怪脾气,就是严肃了点,内敛了点,不太爱说话。   这也算不上什麽缺点,比起那些动辄花言巧语的浮华浪子,沈默寡言的男人还更令人放心。   可是,她就是无法想像自己会爱上他啊!他跟她从小欣赏仰慕的类型相差太多,她的理想情人一直是像元祈哥那样的……   元祈哥!   忆起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於澄美的心情更低落了,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的一颗芳心完全是系在郑元祈身上的,可她现在名义上却是属於另一个男人。   萧牧理,他到底……是谁?   想着,於澄美感觉头痛了起来,每当她努力要回想起什麽的时候,太阳穴附近便会隐隐抽搐,若是不停止,更会逐渐转成剧烈的疼痛。   医生说那是因爲她脑部残留血块的缘故,等瘀血慢慢化开,她就不会头痛了,记忆也可能会神奇地恢复。   「但也有可能都不会恢复。」医生又补充说明。「这都是不一定的,人脑的结构太复杂,有很多医学上不能解释的事。」   所以她恢复记忆的机率约莫一半一半,会不会恢复、什麽时候恢复,都很难断定,虽然萧牧理坚持她一定会想起来,她却不敢抱太大希望。   如果……万一她一直想不起来呢?那她该如何说服自己跟个陌生男人一起过夫妻生活?   她做得到吗?   天色渐渐地暗了,於澄美站在窗边,看窗外霞光斑斓的黄昏。   另一张病床的病人两个小时前出院了,病房内只剩她孤单一人,萧牧理说要去接她的家人来看她。   她在病房里等着,愈等愈心慌,愈等愈烦躁,爲什麽爸爸妈妈还不来?萧牧理该不会是骗她的吧?他会不会阻挠自己跟家人见面?   本来是担心吓到爸妈,才先让萧牧理代替她去向他们解释的,也许她早该自己主动打电话联系家人……   「美美?」   正胡思乱想时,一道温润微哑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於澄美心神一凛,缓缓旋过身来。   「美美,真的是你!」   唤她的是个中年美妇,一身名牌洋装,胸前戴着的珍珠项链,颗颗都是圆润晶莹,泛着乳白色光泽的极品,更显得妇人优雅高贵,出身不凡。   於澄美看着妇人美丽和蔼的容顔,喉间蓦地涌起一阵酸楚,明眸灼痛。「妈……」   她哽咽地唤,珠泪盈於眼睫,静静地闪灿微光,她很想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却终究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从小的家教教会她压抑情感,于家人从来都是矜贵自持的,他们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激动的一面。   于夫人上前一步,擡手轻轻抚摸女儿苍白的脸颊。「美美,妈妈总算见到你了,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知不知道我跟你爸有多想你!」   「对不起,妈,对不起。」於澄美温顺地道歉。究竟爲什麽她会离家出走呢?她真不孝!   「爸呢?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你爸爸去美国视察业务,妈已经通知他了,他说会尽快赶回来。」于妈妈温声解释,微笑地替女儿拭去眼角的湿润。   「那元祈哥……」于澄美还想再问,蓦地警觉,眸光流转,望向沈静地伫立於门口的男人。   萧牧理察觉她的视线,淡淡勾唇。「你们聊,我先出去走走。」   语落,他礼貌地对于夫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於澄美复杂地目送他端毅如竹的背影,于夫人亦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声问女儿。   「美美,怎麽回事?你真的嫁给那男人了?」   於澄美听闻,身子一颤,苦涩地点头。「嗯,好像是。」   于夫人蹙眉。「你怎麽搞的?你知道元祈一直在等你吗?」   於澄美震了震,明阵骇然圆睁。「我以爲……我跟元祈哥分手了。」   「元祈可没跟我们这麽说,是你自己突然离家出走的。」   可若不是和郑元祈感情生波,她爲何会断然离开於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於澄美困惑不解,忍不住向母亲求救。「妈,我爲什麽会离家出走?」   她是於家的女儿。   那个在政商两界都赫赫有名、如鱼得水的於家,她死去的祖父是曾任国会议长的政坛大老,伯父执掌过首都市政,父亲负责打理庞大的家族事业,母亲兼任多家慈善艺术基金会以及妇女联谊会的主席。   她伯父有三子一女,可她的父亲只有她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她怎麽会说自己有个哥哥?   既然她是出自名门的千金大小姐,又是双亲的独生爱女,当年怎会闹到要离家出走?   调查过妻子的背景来历後,萧牧理心中仍有许多谜题未解,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最在乎的不是妻子的秘密,而是她在失去关於他的记忆後,是否还愿意同他携手未来?   站在病房门口,萧牧理发现自己竟有些迟疑。   他不确定於澄美想不想见他。   于夫人来探望过女儿後,当下动用关系,直接打电话给这家私人医院的院长,不到一个小时,护理人员便准备就绪,将於澄美转移到专门供给VIP病人的豪华病房。   单单是一间病房,便占了约莫二十坪的空间,装潢风格贵气而优雅,采光明亮,室内用的都是低调奢华的名牌家俱,分隔成卧房、浴室、客厅等多个区块,甚至还有个可以享受日光浴的户外阳台。   不像是住院,倒像是让病人来悠闲度假。   不愧是名门贵女的待遇。   而于澄美对於自己单单一人便占用了数倍于普通病人的医疗资源,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医生护士们对她殷勤服务、百般奉承,她虽是保持礼貌的态度,应对进退之间仍不免流露几分矜傲自持。   那种气质很微妙,很难形容,不是高傲,也非盛气淩人,但言谈举止之间就是让你觉得两人来自不同的阶层。   别说医院的护理人员们有此感受,就连向来对人情世故淡漠的萧牧理偶尔也觉得格格不入。   但她是他的妻啊!怎会格格不入?   难道就因爲她失去部分记忆,忘了他了,两人之间便划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她不相信!   她是他的妻,是他深爱的女人,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下定决心後,他敲门,进了病房。   於澄美经过数日休养,情况好多了,不再虚弱地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你来啦。」察觉他的到来,她淡淡一笑,不像昏迷醒来刚见到他时那麽惊慌,满是警戒。   她可能以爲自己掩饰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锐地从她眼里看见某种冷淡与疏离。   那令他心痛。   「嗯,我来了。」萧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我带了些东西来给你看。」   说着,他递给她一个纸盒,她犹豫地打开来,发现里头装着一本厚厚的婚纱照、几本家计簿与日志。   「还有这个。」他又拿出随身携带的iPad,点开相片档。   「我把认识你以後我们拍的照片整理在里头了。」   於澄美没说话,愣愣地盯着纸盒,好半晌,才颤着手取出那本婚纱照。   看到自己穿着婚纱,甜甜地依偎着一个陌生男人,她瞳孔骤缩,呼吸凝断。   她一页页地翻阅,每多看一张照片,胸口便多紧窒一分,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麽甜、那麽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麽乐意与这个男人成婚。   萧牧理,她的丈夫。   於澄美擡起头,苍白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对她微微笑着,笑意温暖,眼神温和,她能看出他眼里满满的情意。   这男人爱她,可是自己……   於澄美用力咬唇,又把家计簿和日志拿出来看,日志上的确是她的字迹,记的都是些琐事,比如今天几点和人有约,下一期预定的舞蹈课程,又或者吃了什麽好吃的料理,看了什麽好看的电影。   日志上处处有他的形影,几乎每一页她都会看见自己写下他的名字,许多事都=疋他和她一起做的,许多新奇可爱的玩意儿都是他们彼此互相给予的惊喜。   而条列整齐的家计簿更显出一个妻子对经营家庭的用心,於澄美是念经济的,记帐算帐对她来说是小Case,但她想的是总有一天要帮助父亲管理家族事业,而不是大材小用管理一个家庭的经济。   她很难想像自己会如此有耐心地日复一日记载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一笔笔收入与支出,数字是那麽荒谬的微小,但她却记录得那麽谨慎小心。   这是她吗?是那个立志学会长袖善舞,以便辅助元祈哥在政坛路直上青云的自己吗?   这样的她,竟甘愿嫁给一个平凡男子,爲他做一个日日计较生活结余的平凡小妇人?   她……竟是如此深爱这个男人吗?   于澄美再度望向眼前的男人,心韵评枰跳着,淩乱不成调,她真的很难相信,如果她是这麽爱他,爲何偏偏忘了他?   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他苦笑,涩涩扬嗓。「我知道你觉得陌生,不敢相信,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嫁给了我,我们过得很幸福。」   幸福。   於澄美震颤地在心底咀嚼这两个字,曾经她以爲自己的幸福就是嫁给郑元祈,成爲一个政治家的妻子。   「给我……看那些照片。」她示意萧牧理给她iPad,指尖在萤幕上滑动,有他们俩的合照,也有她的独照,可无论合照或独照,照片上的女人都不像她。   太甜美了,太张扬了,当她看见自己穿一袭艳红如火的洋装在草地上旋舞,不禁倒抽一口气。   「我不穿红色的。」她喃喃低语。   「什麽?」他没听清楚。   「我不穿红色。」她直视他,秀眉因困惑而紧颦。「太俗艳了,我喜欢低调一点的穿着。」   俗艳?萧牧理没想到她竟会用这个字眼来形容。   「可我觉得你穿红色很美。」美得动人心魂。   「是因爲你,我才穿红色吗?」她问。   他摇头。「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就是穿一件红色洋装。」   这麽说,在认识他以前,自己就已经改变了?   爲什麽?   於澄美凝眉思索,她问过母亲自己当年爲何会离家出走,母亲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她突如其来的决定,家里人也很震惊不解。   「你知道我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在那间舞蹈教室工作的?」   「大概两年前吧。」   「在我跟你认识的那时候吗?」   「嗯,那时候你跟我说想找份工作,刚好找认识一个朋友,他老婆是开舞蹈教室的,就介绍你去那边。」   「那之前呢?我在做什麽?」   「好像是开了间咖啡店。」   「好像?」   萧牧理听出她质疑的语气,唇角又勾起一抹苦涩。「你说那间咖啡店你已经顶让出去了,本来就是开好玩的,打发时间而已。」   「开好玩的?」於澄美惘然。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可你总是不愿多说,我只知道你跟家里闹翻了。」   她跟家里闹翻了?於澄美惊愕,母亲说她当年离家出走後,留下一封告别信,信上说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追寻自我,跟着她便躲起来了,家人遍寻不到她的下落,父亲因而大发脾气,骂她不孝……   照母亲的说法,她并没有跟家人吵架啊!爲何她会那般决绝地坚持要离开?   於澄美只觉得脑海里浮现一团迷雾,她试着想拨开,却只迎来一阵强烈的抽痛。   她暗暗咬牙强忍。   「头痛吗?」虽然她没出声,他仍从她纠结的眉宇看出端倪,连忙起身,伸手按揉太阳穴。   她吓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他定住她螓首,不让她动。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低哑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扬起,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她忽然觉得很舒服,躁热的太阳穴仿佛有凉水流过。   「这些事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必急於一时。」他温柔地低语,温柔地抚慰她。   她後仰着头,怔忡地望他,而他看着她氤氲如水的眼眸,蓦地心弦一动,低下唇来。   他轻轻地吻她的左右眼皮,那麽轻柔又充满眷恋的吻,如蝴蝶采花,如蜻蜓在水面上滑翔。   有短暂的片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承受着这个吻,然後,她悚然一惊,弹跳起身,往後连退几步。   「你……」她骇然瞪他,像瞪着某种可怕的猛兽。「你……怎麽可以……」   「澄美……」   「不要碰我!」   激动的惊喊凝冻萧牧理,他站在原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妻子,忽然觉得胸口紧缩,无法呼吸。   「你怕我。」这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令他痛心的事实。   「我……」她颤着唇,说不出话来。她怕他吗?她不确定,只是有种感觉,自己必须离他远一点。   「你不用怕我。」他阵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会伤害你。」   「我……没说你会伤害……」於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伤了这男人。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气。   「萧……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点点头。「你说。」   她眨眨眼,羽睫轻颤。「我想……回家。」   「嗯,我问过医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声明。   他愣住,脸部肌肉紧绷。「你是说回於家?」   「对,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断她。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着他阴郁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紧张地屏住呼吸。   「你听我说,这只是暂时的……」   他以一个手势止住她。「我不能答应。」   「爲什麽?」她忍不住埋怨。难道他不懂吗?对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麽跟他共处一个屋檐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我不能答应。」萧牧理低声说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会离我愈来愈远,只有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才更容易回想起关於我们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语,瞪视他的眼神几乎像是恨了。   他紧紧地、紧紧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肉里,刺痛着。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她颤声问。   「没有。」他说得决绝。   「萧牧理……」   他别过头,回避她失望的神情。「这些东西我留下来,你慢慢看,明天我再来接你出院。」   语落,他转身意欲离开,迎面却走来一个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肤色偏白,戴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俊秀,白色衬衫上系着粉红色细长领带,看起来不但不显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浓浓的书卷味。   「元祈哥!」   萧牧理全身一僵,听出这声呼唤里蕴着喜悦依恋。   这男人,是谁?   第三章   元祈哥。   他听见她这麽唤那个男人。   而那男人短暂地瞥他一眼後,便直接走向她,两人当他不存在似的对话。「美美,你没事吧?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元祈哥,你怎麽……现在才来?」话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埋怨。   「我们市议会前阵子到欧洲访问了,我接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赶回来了,早上刚到台湾。美美,你还好吧?阿姨告诉我你出车祸了。」   「我很好,只是……失去了部分记忆。」   「嗯,我听说了。」   「我忘了我当年爲何要离家出走。」   「我知道。」   「元祈哥,我……」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萧牧理盯着自己的妻子,她仰起秀丽容顔看着别的男人,那麽惆怅,那麽楚楚可怜,他的胸口宛如有只尖锐的兽爪拧着,狠狠地痛。   他忽然想起这男人是谁了,是郑元祈,前几年刚在政坛窜起的新秀,外貌俊美,温文儒雅,号称是国会王子乔旋的接班人。   他记得跟澄美结婚後,有天晚上看电视,郑元祈正在接受人物专访,澄美了然地瞪着电视萤幕,他见她神色怪异,问了几句,她立刻转台,顾左右而言他。   当时他并不以爲意,她素来不爱看政治新闻,他以爲她只是不屑政治人物,原来不是。   原来是因爲郑元祈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元祈哥,我结婚了。」颤抖的宣言拉回萧牧理的思绪,他看得出来他的妻是多麽困难才吐出这句话。   他也看到郑元祈镜片後的眼眸瞬间闪过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地便收敛,回复如阳光般的朗朗温煦。   「我知道,我都听阿姨说了。」郑元祈对於澄美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接着转过身来。   「你就是萧牧理吧。」   直到现在,两个男人才正式面对面。   萧牧理静立,没说什麽,这个问题不需要他回答。   「敝姓郑,郑元祈,我跟美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不只是朋友。   萧牧理听出言外之意,郑元祈显然也知道他听得出来,嘴角一勾,笑意明朗爽快,却又隐隐带着挑衅。   不愧是在政坛打滚的人物,很会装,锋芒不露,笑里藏刀。   「我刚刚在门口听见你跟美美说话了,美美想回家。」   所以呢?萧牧理一言不发,等待对方出招。   郑元祈似乎有些意外他如此有耐性,眉峰不着痕迹地一蹙,跟着又绽露开朗照人的笑容。   「虽然你跟美美有婚姻关系,但她现在忘了你了,对她来说你就是个陌生人。她现在正是最惊慌无助的时候,需要家人的支援与陪伴,请你让她回於家,那里才是她熟悉的环境,有她熟悉的亲朋好友……」   「不行。」简洁的两个字,打断郑元祈的游说。   郑元祈目光一闪,笑容凝敛。「萧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出车祸的人是美美,失去记忆的人也是她,她心里比你更惶恐、更无助。她是女人,你忍心让她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萧牧理暗暗掐握拳头,感觉心房空空的,无所着落。「我会陪伴她。」   「可她现在最想要的不是你的陪伴!」郑元祈一针见血。「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人身边。」   「你的意思是,你要带走她。」   「对,我想带走她。」   「不可以」   「萧先生!你……」   萧牧理没理会郑元祈逐渐变调的嗓音,迳自转向於澄美,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迷惘的容顔,看着她闪烁迷离的眼眸,他知道如果让她凭自己的心意作选择,她必会决定回到自己家人身边,但……   「我们结婚了。」他板着脸,语气同样平板无起伏。「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我同样是你的家人,甚至可以说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不能让你离开。」   「萧先生,你讲不讲道理?你别这样爲难美美!」郑元祈在一旁插话。   萧牧理当没听见,说他自私也好,不讲道理也罢,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指责,他只在乎她。   「你是我的妻子,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们就许下誓言对彼此不离不弃——你懂得这誓言的意义吗?」   不离不弃。   於澄美震颤地听着,震颤地望着眼前这理当熟悉却陌生的男人,他神情是那麽坚毅决然,挺拔而立的身姿如松,屹立不摇。   「无论发生了什麽事,生老病死,我们说好了,绝不会放开彼此的手。」他沈声低语。   她的心揪紧,霎时无法呼吸。   不离不弃,她竟对他许下了这般誓言吗?如果立场反过来,是他忘了深爱他的自己,她可以想像自己会有多心碎悲痛!   这就是他的感觉吗?   想着,於澄美更慌了,心也痛了,虽然她不记得这个男人,但她能够理解自己的失忆是如何伤害他。   「美美,你别勉强自己。」郑元祈仿佛看出她的动摇,急忙劝说。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援,阿姨跟伯父这几年都一直在等你回来,还有我也……」他没再说下去,可她明白。   「元祈哥,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他苦笑。「我没有女朋友。」   这麽说母亲说的是真的是,一直在找她。   於澄美紧紧咬牙,说不清横梗胸臆的是什麽样复杂的滋味,一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是记忆回到二十三岁的她心之所系的男人。   一个和她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一个单身多年执着地等待她。   一场车祸醒来,她竟发觉自己同时伤害了两个男人。   於澄美低眉敛眸,心神慌乱,她很想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无心伤害任何人……   「就一个月,好吗?」想了很久很久,她终於扬起眸,勇敢地望向萧牧理,她的丈夫。   「我跟你回去,一个月後,如果我还是什麽都没想起来,留下或离开,你让我自己作决定好吗?」   一个月。   这时间并不长,只有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他期盼的是与她共度一生一世,如今她只给他一个月的机会……   萧牧理酸涩地寻思,却没再与她争论,轻轻颔首。   「好,就这麽说定了。」   隔天下午,萧牧理来接於澄美出院。   他去的时候于夫人也在医院,看来是来劝女儿跟妈妈一起回家,他顿时不自觉地紧张,担心妻子出尔反尔,幸好她还是决定遵守诺言。   「妈,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可是美美,你爸爸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他想见你。」   提起父亲,于澄美不觉感到黯然,爸爸从小就最疼她,可明知她车祸受伤住院,他却没立刻赶回来探望,是不是因爲她任性地离家出走,伤了他的心呢?思及此,她不禁幽幽叹息。   「我也想见爸爸,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吧。」于夫人见无法说服女儿,皱了皱眉。   「你真的决定了?就一个月?」   「嗯,一个月後,我会好好想想怎麽做最好。」   「那……好吧。」   于夫人无奈,只得转向萧牧理,对他这个「女婿」警告叮咛几句要好好照顾她女儿,这才怅然离开。   「我们也走吧。」萧牧理提起行李,习惯性地朝妻子伸出手要牵她。   她愣了愣,没将手交给他,快走几步,翩然躲开。   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自嘲地扯扯唇。   半小时後,他开车载她回到两人的家。   这是一座住宅社区,中央是美丽的中庭花园,围绕着中庭建了四栋大楼,他们的住处位於其中一栋的八楼,萧老爹和萧牧理两个弟弟也住在同一栋大楼,但分居於不同的楼层,彼此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又可以就近互相照应。   萧牧理交给於澄美一串钥匙,让她自己开门,她迟疑片刻,开了门。   饶是事先做了心理准备,屋内的格局与装潢仍是令她吃了一惊。   「好……小啊!」   约莫三十坪的空间,对一般夫妻来说是很够住了,但在她看来,还是太过狭溢。   於家位於市区的豪宅,超过上百坪,乡间的别墅更是占地宽广,她爸爸在纽约、东京、上海等地都有置産,在欧洲甚至养了一座古堡。   空间不够阔朗不说,这装潢风格也太奇异,橘色、粉蓝、奶油黄……各种不同顔色的墙面,家俱造型琳琅活泼,再加上处处可见的绿色植栽,整个房子像是童话世界,多采多姿。   「这是你的品味?」她愕然瞪向身边的男人。   「是你布置的。」他连忙澄清。   「是我?」於澄美不敢相信,想起家里那古典奢华的装潢,再对照这间公寓的风格,也差太大了吧!   她不自觉地伸手,抚过一把酒红色木质茶几,桌面像是小提琴的形状。   他察觉到她的举动,主动解释。「那个茶几是你婚後带过来的,你说是在匈牙利自助旅行时买的。」   「我还去匈牙利自助旅行?」她更惊讶了。   「一个人去的吗?」   「嗯。」   居然一个人去旅行?真不像她。   於澄美茫然出神,她失去记忆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爲何他认识的她一点也不像原来的她?   萧牧理带她参观整个家,厨房、浴室、书房……什麽东西放在哪里他都二介绍,最後来到主卧室。   看见那张软绵绵的双人大床,她眉心一跳,不觉後退一步。   「还有别的房间吗?」难道要和他同睡一张床?   他目光一沈,像是看透她的疑虑,无声地叹息。「你睡这里,我去睡书房的沙发床。」   「喔。」她面色赧红,感谢他的体贴,又觉得有些抱歉,悄悄瞥他一眼。「对不起。」   她小小声地道歉,他微笑。   「你先休息,晚上我们到老爸那里吃饭。」   意思是要带她见他的家人吗?   於澄美咬咬唇。「一定要今天吗?」   「今天是固定的家庭聚餐,每星期一次。」他解释,温和地看她。「你不想去吗?」   「我……」她深呼吸,该来的总是会来,反正躲不过。「好吧,就今天晚上。」   见她答应了,萧牧理松一口气,他原先有点担心她会采取不合作态度,不肯面对他的家人,幸好她没拒绝。   「那你休息吧!」他将主卧室留给她,轻轻关了门出去。   于澄美在房内发呆,打开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瞧瞧,摸了摸她的衣服,这些服饰都不是前习愼穿的名牌,款式也比较俏皮,顔色鲜亮,以前她会觉得不够端庄。   再看看梳妆台上的保养品,也不是她以前爱用的,她找不到香水,以前受母亲影响,她会固定用几款味道清幽的香水,在这里却一瓶都没看到。   窗台上种的向日葵、床头的娃娃摆饰、桌上的水晶音乐盒,没有一样是她记得的,她什麽都想不起来。   全然的陌生。   别急。她告诉自己,才刚开始而已,别急。   强迫自己压下焦躁的情绪,她洗了澡,化了淡妆,从衣柜里好不容易挑出一件黑色丝料洋装穿上,腰间系一条高雅的镶钻蝴蝶皮带,颈脖戴一串质地极圆润的珍珠项链。   萧牧理见她如此慎重的打扮,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却没说什麽,带她去到楼上萧老爹的住处。   一进门,萧老爹立刻热情地迎接,招呼她坐下,泡茶给她喝。   「澄美乖媳妇,你尝尝,老爹泡的冻顶乌龙茶,你最爱喝的。」   她爱喝乌龙茶吗?她怎麽不晓得?   於澄美略微不自在地接过茶杯,慢慢啜饮,等萧牧野跟萧牧军两兄弟也来了,她才赫然惊觉自己的穿着有多可笑!   他们一个个都穿得很休闲、很居家,萧牧军甚至穿条短裤就来了,萧牧理也只穿T恤加牛仔裤,相较之下,还戴了条昂贵珍珠项錬的她显得很高调。   可她不是故意的,在於家,所谓的家族聚餐就相当於半正式的晚宴,必须要盛装出席。   「大嫂,你今天……好漂亮!」萧牧军像是有点看呆了。   她又有点困窘,又觉得他短裤下露出的两条毛毛腿实在很不庄重,秀眉不禁微颦。   「怎麽样?老爹泡得好不好喝?」萧老爹追问她品茶心得。   「嗯,好喝。」她随口应。   「这个茶啊,是你之前从鹿谷买回来给我的。」老爹得意洋洋。「你说是今年的冠军茶,还要我泡的第一壶茶一定要请你来喝,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   「那你还说明年要带老爹-起去买茶,记得吗?」   她摇头。   「原来你真的都忘了啊。」老爹掩不住失望之情。   於澄美尴尬地咬唇。   「好了,吃饭吧。」萧牧理察觉气氛异样,淡定地插话。   「对啊,吃饭吃饭!」萧老爹倒是迟钝地没觉得自己说错话,依然是那麽热情的笑容。   「澄美过来尝尝老爹做的糖醋排骨,保证好吃。」   好难吃!   排骨煎太干了,糖又调太多,甜得令人发腻。   于澄美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偷觑萧家三兄弟的表情,他们也不知是尝不出这奇怪的味道还是习惯了,都是从容进食,萧牧军还一面喊饿了一面狼吞虎咽。   「怎麽样?好不好吃?」萧老爹期盼地问她。   长辈亲自下厨,就算再难吃也只能捧场。   她淡淡一笑。「嗯。」   「那好,你多吃点!」萧老爹又挟了几块肉给她。   她有苦难言,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这桌菜完全不合她口味。   「怎麽不吃了?」萧老爹见她停了筷子,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那怎麽办?要不老爹弄点清淡的给你吃?都不吃饭怎麽行!」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怎麽才这样就饱了?营养不够对身体不好啊!」   「谢谢老爹,我真的饱了。」   「那怎麽行?怎麽样也得多少再吃点……」   她语气礼貌,表面上带着笑容,但萧牧野和萧牧军两兄弟都感觉到她话里的疏离与冷淡。   两人皱皱眉,互看一眼,然後同时望向长兄。   萧牧理明白弟弟们眼神里的涵义,骞地一阵烦躁,也跟着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   「什麽?」萧老爹惊愕。「你才吃半碗耶,老大。」   「澄美不舒服,我带她去楼下散散步。」他随口交代一句,便拉着老婆离开。   其他人目送他们离去,有半晌,室内只是一片沈默。   萧牧军首先打破静寂。「大嫂是嫌老爸做的菜不好吃吧?」   「应该是。」萧牧野赞同。   「有这麽难吃吗?」萧老爹感到委屈。   「是很难吃!」兄弟俩异口同声,很不给老爸面子。   萧老爹不爽了。「那你们一个个还吃得这麽开心!」   「没办法,你就偏偏爱煮,我们做儿子的不吃可以吗?」萧牧军啧啧撇嘴。   「可是以前澄美都说我煮得好吃的。」萧老爹惆怅。「每次来我这边都吃两大碗。」   「那是孝顺你,给你面子。」萧牧军不客气地嘲讽老爸,停顿两秒,叹气。   「大嫂变了。」   「嗯。」萧牧野再度表示赞同。   「她今天穿得好贵气,只是在家里吃顿饭而已。」萧牧军又补充。   「嗯。」   「大哥说她是那个政治世家於家的女儿,超级名门千金。」   「嗯。」   「她会不会嫌弃我们家?」   「嫌弃什麽!」萧牧野瞪弟弟。「我们家家世清白、门风正派,她凭什麽嫌弃?」   「可对大嫂来说,我们是草根平民,她可是名门贵女。」   「就是就是。」这回轮到萧老爹用力点头表赞同。「我们萧家是比不上他们於家,是……嗯,差了一点点。」其实是差很大。   「所以呢?」萧牧野不爽老爸跟弟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所以……」萧牧军有些困扰地用小指搔搔眉尾。「大哥可麻烦了。」他幽幽长叹,意在言外。   而萧老爹跟萧牧野都听懂了,不吭声,默默沈思。   月明星稀,清风如水。   位於住宅区的小公园里,栽了一片青翠的草皮,挖了一方养鱼的池塘,池塘畔,是几株上了年纪的老树,叶影随风摇曳。   走在石板道上,踩着由天际碎落的月光,於澄美忽地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距此数百公尺的巷口,面对着就是车水马龙的大道,可在这座小公园里,听不见任何都市的喧嚣。   真难以想像在这热闹的台北城,竟还存在着这麽个幽静甯馨的角落。   她慢慢地走着,身边伴着个身材俊拔的男人,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偶尔会在地面亲密接触。   她看着那影子,一时有些恍惚。   「肚子还饿吗?要不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低沈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怔了怔,扬眸望向萧牧理,他深邃的墨眸看不出一丝不耐,只有无尽的包容。   「我刚刚对你爸爸那样,你不生气?」   「爲什麽要生气?」他笑,墨眸熠熠生辉。「老爸做的东西是很难吃,也难怪你吃不下。」   她凝睇他片刻。「以前……我也吃不下吗?」   他挑挑眉,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解释。「我是说,这应该不是你爸第一次做饭给我们吃的,以前我也吃得很少吗?」   他没立刻答话,盯着她的眼神忽明忽灭,好一会儿,才涩涩地开口。   「以前你每次都会吃两碗饭。」   「真的?」她不敢相信。   「你还会称赞老爸做的菜好吃。」   「我真的……喜欢吃那样的菜?」   他沈默两秒。   「不是喜欢,我想你只是给老爸面子,毕竟每次家庭聚餐做饭给我们吃是老爸的乐趣。」   也就是说,她这个儿媳妇爲了讨公公欢心,再难吃的料理也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以前她乐意捧场吃上两碗饭,今晚这顿饭却难以下咽,是因爲她已经没有爲人儿媳的自觉吗?所以顾不得体贴老人家的心意?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   「不需要道歉,其实我们三兄弟也不爱吃老爸做的饭,牧军有时候还边吃边念。」   她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笑,看了看公圜周遭。「这里很清幽。」   「嗯,你很喜欢这个公园,晚上吃过饭後我们经常来这边散步。」   「真的?」她又难以置信了,秀眉困惑地微蹙。「我们以前是怎麽生活的?」   「也没什麽,白天我们都要上班,晚上我们说好了尽量少加班,有时候你亲自下厨,有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等等!」她打断他。「我会下厨?」   「会啊。」星阵含笑。「而且你手艺还不错。」   怎麽可能?以前她在家时可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至少在二十三岁以前她没有任何关於下厨做饭的记忆。   他看出她迷惑的思绪,主动解释。「你跟我说过,你是离家一个人住後才学会做饭给自己吃的,老是吃外食很腻。」   原来如此。她领会地颔首。   「我们每天饭後的活动就是散步吗?」她继续追问。听起来好平淡的生活啊。   「当然……也会做点别的。」   「做什麽?」   「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喝喝小酒,还有……」他咳两声,目光突然变得闪烁。   「还有什麽?」她定定地看他,等待他的回答,那眼眸是如此澄澈,宛如翦翦秋水。   萧牧理心一动,如果是从前,他早就说出几句暧昧调情的俏皮话了,在她眼里他可是萧狐狸。但如今面对完全不记得他的她,他不由得也感到些许隔阂,斟酌着言语。   「还有夫妻之间做的事。」   夫妻之间……   於澄美蓦地恍然,粉颊刷染红晕。   他看着她,而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空气中流转暧昧的氛围。   他看出她的害羞,心跳乱了几拍,伸手一探想碰触她,她察觉了,慌忙闪开,眸光瞥见前方有个秋千架,急急走过去。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半晌,无奈地握了握拳。   他跟过去,见她坐上秋千,便停在旁边,斜倚秋千架,静静地看她。   不要再看了。   她想跟他说,这样看着令她觉得尴尬,或许他这是对自家娇妻深情的凝视,可对她而言,却是沈重的负担。   她怕,她紧张,她不知所措……   「今天怎麽不亲亲?」一道童稚软嫩的声嗓扬起。   两人都惊怔了下,同时望向声音来处,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蹲在秋千架前的沙地上,双手托腮,看着他们的眼眸闪闪发亮。   见两人不吭声,小男孩眼珠灵动地转了转,红润的小嘴嘟着,白嫩的脸颊好奇地鼓起,教人恨不得掐上几把。   「亲亲啊!」他软声软气地催促。   於澄美愕然,不觉望向身旁的男人。「这孩子认识我们吗?」   「也不能说认识。」萧牧理一向淡定的神色竟似有几分窘迫。   「就是我们之前在这里……呃,亲吻过几次,被他看见了。」   「在这里?」於澄美惊骇。「怎麽亲?」   他闻言,眼角跳了跳,上前一步来到她身後,一手抓着秋千铁链,另一手擡起她下巴让她脸蛋後仰。   「就像这样。」   他喃喃低语,凝定她的眼潭幽邃无垠,她的心评然加速,也不知怎麽搞的,像是遭魔咒定格了,一动也不能动。   你想做什麽?   言语在唇畔踯躅,迟迟无法吐落,唯有心跳咚咚地在耳畔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   风吹过,撩乱她鬓边几根细发,他用拇指替她收拢,缓缓俯下身,微凉的唇吮住她柔软的唇瓣……     第四章   于澄美坐在咖啡馆里发呆。   出院至今已经将近一个礼拜了,这些天来,萧牧理除了上班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她,带她走遍了他们曾一起走过的地方,诉说当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他是想藉此唤回她的记忆,可她什麽也想不起来。   昨天她回医院复诊过,医生说她脑里的瘀血已经完全化开了,照理说她所有的内伤外伤都痊癒了,失去的记忆也该归来。   但,没有。   她还是不记得这四年来都发生了什麽事,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二十三岁的研究生。   她心里真正爱慕的男人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元祈哥……   思绪及此,于澄美不禁幽幽叹息,啜了口咖啡-微凉的液体味道变得苦涩了。她抿抿唇,出神地望向窗外。   对萧牧理,这个在身分证上占了她配偶栏的男人,她是什麽感觉呢?   可以确定的是,就算她不记得自己爱他,她也并不讨厌他,甚至自己的身体似乎对他还有那麽一点点……异样的渴求。   那天在公园,他当着那小男孩的面亲吻她,虽然她不到几秒便惊慌地推开他了,但其实那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呼吸破碎,脸颊发烧。   她并不那麽无知,在十九岁那年便跟元祈哥有了初吻,她以爲不会有别的男人能挑动自己的心,可他的吻让她乱了。   那一瞬间,她其实想张开唇,更深切地迎向他,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一转念,她又有种红杏出墙的羞耻感,觉得自己背叛了元祈哥。   她知道萧牧理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可她心里还挂念着郑元祈,这矛盾纠结的情感就像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拉扯着她,可她又怎能将自己分成两半?   她该怎麽办才好?   「美美,你瘦了。」一道清亮的嗓音蓦地响起。   于澄美心神一凛,擡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忧虑的俊脸。   「元祈哥。」她呢喃地唤。   他在她对面坐下,也跟服务生点了杯咖啡,然後用那双温煦又精明的眼眸打量她。   「等很久了吗?」   「还好。」   「不好意思,刚刚我的竞选主任突然有事找我,耽搁了一下。」   「竞选主任?」于澄美怔了怔。「你要竞选议员连任吗?」   「是立委初选。」他微笑。「你爸说会请你大伯父帮忙,让我得到党的提名。」   她点点头,也跟着浅浅一笑。「那就预祝你初选顺利,步步高升。」   有她大伯父出马,再加上他这几年在政界的名声,相信必能顺利通过党内初选,得到提名。她爲他高兴。   女服务生送上咖啡,看向郑元祈时似乎认出他的身分,讨好地笑笑,语气娇媚。   「先生,您的咖啡。」   郑元祈对她的示好无感,但身爲政治人物,这个女服务生等於是他潜在的选票,习惯性地绽露招牌笑容,电得她更加麻酥酥。   于澄美旁观这一幕,心里也说不上是什麽滋味。   「我的事不重要。」女服务生退下後,郑元祈转向她,一脸关切。「倒是你,才几天没见你怎麽变瘦了?是不是那男人对你……」   「他对我很好。」她截断他的猜测。   他目光一闪,举杯啜饮咖啡,接着慢条斯理地放下。「你这几天有想起什麽吗?」   「没有。」她苦涩地摇头。   「一点都没有?」   「嗯。」   郑元祈像是松了一口气,可不一会儿,眉峰拧拢。「既然这样,你还坚持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答应给他一个月的。」于澄美语音轻细。   郑元祈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对你怎样吧?」   「什麽怎样?」她不懂。   「我是说,他有没有强迫你履行夫妻义务什麽的?」   她想起那个吻,脸颊一热。「你放心,他不会的,我们都分房睡。」   「是吗?」郑元祈冷哼,不喜欢她爲那男人辩解的口气。「你倒是很信任他。」   她信任他吗?于澄美怔忡,不知怎地,她的确有种感觉,那个沈静内敛的男人不会伤害自己。   见她神情遥远,似是想着什麽,郑元祈胸口一拧,喉咙有些发酸。   「美美!」   「什麽事?」她望向他。   「我吃醋了。」他坦言。   她一愣。   「我没想到你会嫁给别的男人,他比我对你好吗?你爱上他哪一点?」他直视她,目光如炬。   她顿时有些呼吸困难。「元祈哥……」   「回到我身边!」他蓦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美美,我想你,我不能没有你?」   她呆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胸臆纠葛着酸楚。她对不起他。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低声问。   「还不就是那样?一个政治人物忙些什麽你应该很清楚。」   「听说你在市议会风评很不错,很受选民欢迎。」   「我一向有群衆魅力,你不晓得吗?」他笑。   于橙美嫣然湾唇。   她最後的记忆停留在他从国外留学归来,正准备竞选市议员那时候,如今他已即将任满一届,马上就要转换跑道选立委了。   「我就知道,走政治这条路很适合你。」她语带骄傲。不愧是她的元祈哥。   郑元祈心一动,握住她的大手紧了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美美。」   她听出他话里饱含的情意,心跳一乱,震颤地扬阵。「你知道我当年爲什麽要离开吗?」   郑元祈愣住,两秒後,沈重地摇头。   「你也不知道啊。」她涩涩的,看来这个谜只能由她自己去找答案解开。   「美美,不管是什麽原因,大家都在等你回来。你就回来吧!美美,于家才是你真正的家,这里才是你的归属。回来吧!美美。」   声声充满感情的催促,她听了不得不动摇。   她也想回家的,那里有她熟悉的家人,那里才是她熟悉的环境。   可是……   她懊恼地叹息,怕自己心软,做出不该做的事,强逼自己起身。   「我还是先走了,元祈哥。」   「美美!」他下意识地扯住她臂膀。   她吓了一跳,看看周遭没人注意,低声警告。「会被人看见的。」   无须她多言,郑元祈也立即领悟自己失态了,他是政治人物,当衆跟一个有夫之妇拉拉扯扯,万一被记者看到了传出绯闻来,可是会影响他清白的形象。   他连忙放开她,嘴角噙起一抹苦笑。「明天伯父说要约大家一起吃晚饭,你会来吧?」   「嗯,我会去。」她想想,又补充一句。「牧理也会去。」   郑元祈闻言,面色一沈,镜片後的眼眸闪灿锐光。   于家的家宴办在公司的招待所。   位於市区某栋大楼的顶楼,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台北的最高地标一〇一,五彩斑斓的夜景尽在眼底。   平常这里是用来招待公司的VIP客户,有时也会拿来办社交宴会,今夜则是清空了,摆开两张圆桌,由服务生上菜,琳琅满目的菜色比满汉全席更精致,也更养生。   周遭的装潢一派富丽堂皇,墙上挂的是名画真迹,大理石壁炉前铺的是最珍贵的波斯地毯。   虽说是家宴,于家人依然个个盛装出席,男士们英姿笔挺,淑女们婀娜多姿。   除了于澄美的双亲,她伯父一家人也来了,两个已婚的堂哥带了堂嫂,一个未婚的堂弟带了未婚妻,堂妹也带来交往中的男朋友。   这其中只有郑元祈不是以亲人或姻亲的身分出席,而是家族的好友。   于家人对他极是熟悉,很自在地与他谈笑风生,拿他当自己人看,反倒是萧牧理这个女婿在这场合有些格格不入。   席间,萧牧理感受到一道道或是评估、或是批判的眼光,他极力保持淡定的神色,从容接收来自妻子家人的严格审视。   其中最严厉的并不是于澄美的父亲,而是她伯父。在於爷爷去世後,于伯父显然当起了家主的角色,不仅管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也管弟弟一家人。   「听说你是律师?」于伯父说话口气淡淡的,听来并不怎麽咄咄逼人,但犀利的眼神却仿佛能看透对方的内心深处。   萧牧理悄悄调匀气息,就连在法庭上面对最古板苛刻的法官,他也没这麽紧张过,或许是因爲他很想给妻子的家人一个好印象。   「是。」   「在哪家事务所?」   他报上名,是一间国际知名的事务所。   于伯父也听过,浓眉一挑,不作声。   于澄美见气氛凝重,朝母亲投去一眼,于夫人会意,柔声扬嗓。   「大伯还记得两年前吴大老的儿子卷入杀妻案吗?就是牧理帮忙辩护的。」   「这麽说那个败家子能逃过一劫是萧先生的功劳?」说话的是于澄美的二堂哥,平常有些吊儿郎当的,他不唤萧牧理堂妹夫,只称先生,分明是有所隔阂。   「什麽败家子?你好意思这麽说人家!」于伯父冷冷瞪次子一眼,接着又转向萧牧理,神情变得稍稍和缓。   「原来那案子是你办的,很好。」   他并不觉得好,就是那个案子令他感到良心备受苛责。   萧牧理瞥了身旁的娇妻一眼,他就是在这件案子胜诉当天与她初次邂逅,可惜她忘了。   于澄美没注意到丈夫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大伯父。   「牧理在业界风评很好的,他的胜诉率是百分之百。」   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她相信大伯父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果然,于伯父目光一闪,嘴角隐约扬起微笑。   于爸爸听见女儿爲女婿说话,面色一变,不赞同地轻哼一声,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郑元祈。   郑元祈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啜口红酒後,朗声开口。「我也听说萧先生在业界风评不错,不过很奇怪,好像你这两年很少接大案子了。」   「是比较少接了。」   「爲什麽?」   萧牧理直视郑元祈,同样回了个浅淡的微笑。「力有未逮。」   「不是力有未逮,是你把时间都花在义务辩护上吧!」郑元祈笑。   「大家可能不晓得,萧先生可是很爱做社会公益的,他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回馈在帮那些穷人辩护,做免费的法律谘询。」   「这麽说你都在做白工?」于二堂哥撇撇嘴,再度发表高见。   「明明那麽有才能干麽不好好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啊!帮穷人接那些芝麻绿豆的案子有什麽意思?」话里掩不住不屑的意味。   不只他不屑,其他人听说萧大律师改走公益路线也颇爲侧目,于爸爸冷笑,于伯父沈下脸。   萧牧理自然也看出衆人的不以爲然,他望向于澄美,就连她也微蹙着秀眉。   他藉着举杯的动作在她耳畔低语。「你也觉得我奇怪?」   她怔了怔,没回答,他在她眼里看出迷惘不解。   他的心沈下,忽然有种讽剌酸涩的情绪充塞胸臆,明明是她劝自己多接些义务辩护的案件的,她告诉他,与其昧着良心让自己不开心,不如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金钱与名声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   这都是她从前婉转开解他的,如今她竟和她的家人一样,将他的所作所爲视爲另类,当作不争气。   一个人失去记忆後,连价值观也会变吗?又或者在她二十三岁以前的价值观,就是如此?   饭後,其他人或打撞球,或喝酒聊天,三三两两各自聚集,于爸爸则将他拉到角落,一阵旁敲侧击後,索性开门见山地问。   「你对政治有兴趣吗?」   「政治?」萧牧理愕然扬眉。   「坦白跟你说吧,我只有澄美这个独生女儿,从小我就想将她培养成政治家的,我哥的几个儿子都对政治没兴趣,将来我们于家的公司是要交给他们的,澄美虽然也能在公司工作,但主要还是帮忙她丈夫延续我们于家在政坛的势力。」   所以他们才看中了郑元祈?萧牧理黯然寻思。   于爸爸仿佛也看出他在想什麽。「元祈他爸是我的好朋友,他妈也当过立委,我们两家一直很希望能结合彼此的势力。」   这话说得很白了,郑元祈才是于爸爸心目中的理想女婿,而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很碍事。   「凭你的条件,出来选个民意代表应该不是难事,你不妨考虑看看。」   「如果我答应参选,您就愿意承认我这个女婿吗?」萧牧理反问。   于爸爸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率,半晌,冷冷一笑。「那也得看你选不选得上再说。」   萧牧理静默不语,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就算有兴趣,他也不认爲这应该是自己能否成爲于家女婿的必要条件。   于爸爸不关心自己这女婿对女儿好不好、两人夫妻关系是否甜蜜和谐,只问女婿能不能拓展家族的政治版图。   他要的是一个女婿,还是家族的政治工具?他想女儿嫁的是个疼她爱她的良人,或是野心勃勃的政客?   「我爱澄美。」萧牧理对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岳父诚挚也坚决地表白。   「我会对她很好,一辈子爱护她。」   「光爱有什麽用!」于爸爸听懂他这话中的反驳之意,懊恼地低斥。   「澄美根本不记得你了!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你配不上我女儿。」   「配不配不是由您来决定的。」萧牧理不许自己动摇。「澄美会听我这个爸爸的话。」   于爸爸眼眸喷火。「你等着吧!我会要她跟你离婚,回到她真正的家。」   呛声完毕,于爸爸气呼呼地走人,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萧牧理略微尴尬地站在原地,他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类奢华的社交晚宴,也见过不少上流人士的惺惺作态,他习惯了戴上面具从容应付,但今夜这场家宴几乎令他破功。   他很不自在,不喜欢于家人看他时那种纡尊降贵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于家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抽极品雪茄,喝一瓶十几万的红酒,女人们聊最新的流行时尚,炫耀彼此身上的名牌精品,而他看着他们就好像看一群精雕细琢的娃娃,没有灵魂,只是机械化地摆弄着富贵。   他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   就连理应是他的枕边人,他最亲爱的妻,此刻也像个陌生人。他远远地看着她拿起她堂妹戴在胸前的彩宝项链啧啧赞叹,猜测这是哪个设计师的最新作品,姐妹俩吱吱喳喳地说着笑着,像两只虚荣的小麻雀。   这是她吗?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的妻子对名牌精品这般如数家珍,拥有莫大的兴趣。   她现在看起来跟他在别的社交宴会上见到的那些矫情做作的贵妇名媛似乎没什麽分别。   他定定地望她,蓦地觉得喉咙干涩,他想喝酒,不是那种必须小口小口仔细品味的昂贵名酒,而是能够淋漓畅饮的冰凉啤酒。   他跟经过身旁的服务生要啤酒,对方愣了愣,像是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诡异,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从哪里爲他弄来一罐啤酒。   他打开拉环,狠狠灌了一大口。   「你怎麽了?」于澄美像是终於惊觉自己冷落了他,盈盈走过来。「爲什麽喝这个?」   她擡起眸来,看见他嘴边溢出几滴啤酒,他察觉她视线所在,自嘲地撇撇嘴,拿衣袖抹了抹嘴,近乎粗鲁的举动令她不由得颦拢蛾眉。   「你要喝吗?」他明知她表情纠结,故意问道。   「我不喝啤酒。」   这种场合也不适合喝,啤酒感觉应该是在吵杂的酒吧或喧闹的路边摊才会出现的饮料。想着,她又蹙了蹙眉。   「你觉得今天开的红酒不好喝吗?要不请服务生再开别的……」   「你喝啤酒的。」他打断她,星眸炯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还跟我说过,这比你最爱喝的勃根地红酒都要好喝。」   她愕然。「不可能!」她从没喝过啤酒。   「我们在家时常喝啤酒,尤其是夏天洗过热水澡後,你最爱来一罐了。还有我们每次去热炒店吃饭,你都一定会叫啤酒来配菜。」   「我去热炒店?」   「对,那种乱糟糟龙蛇杂处的热炒店。」他强调。「而且你还爱在热炒店吃螃蟹,用手抓着吃,弄得双手油腻腻的。」   「你……别说了!」她愤然制止他,再傻也听得出他是故意刺激自己。   「爲什麽要跟我说这些?」   爲什麽?因爲他气,他恼,他吃醋,因爲于家人摆明了排斥他,因爲于爸爸呛白了不愿认他这个女婿,因爲郑元祈的目光整个晚上都有意无意地黏着她不放。   因爲她明明是他的妻,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承认!   他蓦地擒扣她手腕。「跟我走。」   「去哪儿?」   「去喝酒。」   「这里就有酒……」   「你能在这里喝啤酒吗?」   「什麽?」   「你不想试试看吗?看看我有没有骗你,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喝啤酒,也爱喝啤酒?」   「你……」她迎视他挑衅的眼神,心韵慌得跳漏了几拍。   自从车祸醒来後,她还是初次见到他态度如此尖锐淩厉,他待她一直是温柔忍让的,可此刻的他像是来到某个临界点,即将爆发。   她有些害怕。   「走啊!你不想证明看看我有没有骗你吗?」   她迟疑数秒,蓦地咬牙。「好,我跟你走。」   找个机会向母亲道别後,她趁其他人没注意,不声不响地随他离开,不料两人正等电梯时,郑元祈匆匆追来。   「美美!你去哪儿?怎麽这麽快就要走了?」他一脸不舍,望向萧牧理的目光锐利如刀。   一见到这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于澄美不自觉地便想挣脱萧牧理的手,可他紧紧地握着,不肯放,甚至还用指尖在她柔嫩的掌心揉了几下。   郑元祈察觉到两人细微的举动,眉峰一拧,于澄美窥见他郁恼的神情,更慌了,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   她困窘地暗暗咬牙,表面力持镇定。「元祈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是不是他逼你的?」郑元祈偏要将话摊开来说。「美美,你真的想走吗?」   对不起。于澄美无声地道歉,知道自己和萧牧理手牵手的亲密姿态伤了他,她微微心疼,嗓音不知不觉放软。   「是真的有事,你别担心。」软绵绵的细嗓听来像是撒娇。   萧牧理心口发凉,从未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听着妻子用这样的语气对另一个男人说话。   「美美……」   电梯门开啓,郑元祈来不及多说什麽,只能眼睁睁地瞪着萧牧理拉着于澄美进去。   门缓缓关上,最後映入他眼里的是萧牧理冷冽如冰的眼神。   胸口一把怒火烧上来,他忿忿地握拳槌墙,才刚敲了一记,另一只手便伸过来。   「别打了,痛的只是你自己。」耳畔落下的声音极温和。   郑元祈回头,望向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对方身高比他略矮一些,气质却比他阳刚几分。   是他的助理,也是他最亲密的知交好友,周敦才。   「那你说我该怎麽办?」郑元祈气恼,平素如阳光灿烂开朗的俊容难得裂开几道狰狞的痕迹。   「四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美美回来,刚好她又失去记忆,这次我一定要得到她,不能再放手让她走了!」   「我知道你需要她。」周敦才握住他的手,声调冷静,面上毫无表情。「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一定让她回到你身边。」   郑元祈闻言,眼阵乍亮。「你有什麽好办法?」   周敦才不发一语,嘴角咧开一道暧昧不明的冷笑。     第五章   「我们要在这里喝吗?」   于澄美看看周遭环境,有些迟疑。   距离招待所短短数分锺的路程就是河滨公园,萧牧理买了一手啤酒,带她来到某个清静的角落,坐在草地上。   「不然你想去哪里喝?热炒店?」萧牧理调侃。   又来了!他非得这样嘲弄她吗?她不悦地横他一眼。   「坐吧!」萧牧理拍拍身旁的草皮要她落坐,她犹豫两秒,拿出一条手帕铺了,小心翼翼地拉好裙摆坐下。   他看着她那端正淑女的坐姿,微微一哂,替她拉开啤酒拉环,递给她。「喝吧!」   她接过,迟迟不就口。   「喝啊!」他催促。「你不想试试看我有没有对你说谎?」   于澄美蹙眉,拿高啤酒罐,嗅了嗅那对她来说有几分陌生刺鼻的酒味。   「喝啤酒会胀气,对身体不好。」她小小声地说。   「你们于家人倒是很注重养生。」萧牧理语带讽剌。   「我要是告诉你,你跟我在一起时会喝啤酒配油炸的咸酥鸡,你会不会崩溃?」   喝就喝喽!干麽一直呛她?于澄美微恼,举高酒瓶,狠下心来喝一口,首先感觉到一股畅快的清凉,舌尖似是冒着啤酒泡泡。   「味道不错吧?」他问。   她蹙了蹙眉,又喝一口,然後再一口,倒是没她原先预想的那般难喝,但也说不上多好喝。   「有点苦。」   「吃点毛豆。」他拿出一袋便利商店买的毛豆,拈了一个给她。   她看他喝一口啤酒,吮一口毛豆,吸出里面的豆子在嘴里咬,好似吃得津津有味。   「吃啊!」他又催促。   她这才将手中那瓣毛豆送进嘴里,试探性地舔了舔味道,黑胡椒的味道有点呛辣,她又学他秀气地将豆荚里的豆子吮出来,咬了咬   「再喝口啤酒。」   「嗯。」   他一个口令,她一个动作,宛如老兵带菜鸟,他看着她那乖巧温顺的模样,剑眉斜挑,星眸闪烁异采。   「你刚刚喝了多少红酒?」他低声问,语音有点喑哑。   她想了想。「大概有三、四杯吧。」   超过半瓶的分量了。他在心里估算。   「你不用担心。」她看出他眼神的异样。「我酒量还不错的,才喝这麽几杯不会醉。」   是啊,她酒量是不赖,如果单喝红酒喝下一整瓶也没问题。   但若是混酒喝,尤其是先喝红酒再喝啤酒,酒精就会在她体内産生奇特的化学变化——   现在的她,想必不知道吧。   萧牧理在脑海默默玩味,手持啤酒罐与她干杯,鼓励她再多喝几口。   「你知道你第一次喝啤酒是什麽时候吗?」他一面诱她继续喝,一面幽幽地问。   她眨眨眼。「是认识你以後吗?」   「嗯。」他点头,眼神因回忆而迷离。   「那天我们一起吃晚餐,开了一瓶红酒,你告诉我你从来没喝过啤酒,我很吃惊,饭後就买了几罐陪你在公园喝。」   「就是这里吗?」她看了看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不是这里,是你那时候住的地方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他顿了顿。「结果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于澄美讶异,她从来不是那种不知节制的人,记忆中自己从未喝醉过。「我喝了几瓶?」   「就一罐而已。」   「一罐就醉?」她不信。   「你要不要跟我打赌?」他意味深刻地盯着她。「喝完你手上这罐,看接下来会怎样?」   喝就喝,她才不怕!只是一罐啤酒而已,她酒量可没那麽浅。   「这酒很难喝。」她一面喝一面表示怀疑。「我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喜欢喝这个。」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热了,脑门晕晕的,脸颊也逐渐染上美丽的蔷薇色。   她的话多起来,也不再字斟句酌,想到什麽说什麽。   「这个毛豆也不怎样,味道太重了,这是喂猪的吧?你怎麽会喜欢吃这种粗糙的东西?」   「不只我喜欢,你也喜欢。」   「我不信!我平常就不喜欢吃豌豆、花生之类的东西,怎麽会看上这个?」   「是我鼓励你吃的,你吃过了也说赞。」   「你骗人!我讨厌这个。」   「我没骗你。」   「你就骗我!」她忽然恼了,睁圆了氤氲着水雾的双眸,很不高兴地瞪他。   「你老实说,我是怎麽答应嫁给你的?当初我们爲什麽会开始交往?」   「是你追我的。」   「什麽?!」她呛咳了下。   「是你主动要跟我交往的。」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像把利刃,划破了她端庄的面具。   她不敢相信,羞愤得脸更红了,因惊讶而微分的朱唇,像颗水润饱满的红樱桃,诱人去采撷。   萧牧理看着,不觉咽了口唾液,仰头喝干整罐啤酒。   「我怎麽可能……做出那种事?」说她主动去追一个男人?她大受打击。「不可能。」   「第一次见面,你就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还把手机号码写在我手心,要我打给你。。。。。。」   「不可能!不可能!」她激动地摇头指控。「你骗我!」   「我没骗你。」他专注地盯着她。「是真的。」   她鼓起双颊,水阵滴溜溜地瞪着他,舌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一张清丽的脸蛋晕染霞色,可爱得像只喝醉的猫咪。   而她倾身上前,眯着眼打量他的爱娇神态也像猫咪,她不服气地细细咕噜一声,伸出猫爪揪他衣襟。   「你真的没骗我?」   「我发誓。」他心韵乱得不成调。   「你口中的那女人根本不像我,我于澄美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就是做了。」   她轻哼。「我才离家出走四年,就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   他沈默两秒。「我也不晓得以前的你竟然是这样的。」高傲、矜持,谈起时尚精品头头是道。   「澄美,如果我是那种没有名气专接小案子的公益律师,赚不到什麽钱,你家人是不是会瞧不起我?」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怎麽会赚不到钱?你在法庭上不是百战百胜吗?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花大钱请你打官司。」   「是有很多人请我打官司没错,但我不想赚那种钱。」   「爲什麽?」   他凝视她,伸手轻轻替她拨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先别问我爲什麽,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是没名气的穷律师,你家人不会接受我,对吧?」   她点头。   「那你呢?会不会也因此瞧不起我?」他涩涩地问,墨眸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我干麽瞧不起你?」她撇撇嘴,他刚觉得松口气,她却又冷淡地补充。「你想怎麽做是你的自由,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   「你……」听她这麽说,他一点也不高兴。「我是你老公,我的人生就是要和你一起过!」   「可是你爲什麽会是我老公?」猫爪更加揪紧他衣襟,樱唇威胁似地发出几声喵呜。   「我真的不懂不懂不懂!我到底吃错什麽药了?爲什麽会离家出走?爲什麽会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你怎麽可以不知道答案?我不是跟你结婚了吗?难道你都不问我从前的事?」   「你不肯跟我说。」   「我不肯说,你就不追问?萧牧理,你根本不关心我!」   「我怎麽会不关心你?我是不想爲难你。」   「你就是不关心我不关心我!」她提高声调,握起粉拳一下下捶他胸膛,近乎无理取闹。   「你很坏很坏,你不是好男人。」   他擒握她不安分的小手。「我不是好男人,你的元祈哥就是吗?」   她一窒,张牙舞爪的气势顿时弱了,像被抓着了把柄的猫咪,颓丧地垂下尾巴。   他悄悄磨牙。「你喜欢郑元祈,对吧?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嫁给他?」   「是……又怎样?」她先是心虚地逃避他淩锐的眼神,继而高高扬起下颔,傲娇地瞅着他。   「没错,我是喜欢元祈哥,我是想嫁给他,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家里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不准!」他忽地低吼,一个转身将她压倒在草皮上,目光咄咄。「于澄美你给我听着,我不准你想着别的男人。」   「你凭什麽不准?」她挣紮。   「凭我是你老公。」   「我不记得你了!」   「我会让你想起来!」   「你放开我!」   「不放。」   「你放开。」   「不要。」   「你……」她挣脱不了他的箝制,又气又恨,擡手就往他脸上抓去,长长的指甲划下抓痕。   他痛着,窘着,她抓破的不只是他的脸,还有男人的尊严。   「你这只泼辣的小猫……」他恨恨地低语,俯首吻住她的唇。   她不知道,当她喝醉酒的时候,她会变得又呛又辣,什麽话都敢说,什麽事都敢做,她会凶他气他,却也会甜甜地依偎着他,像猫咪般地拚命撒娇。   她第一次喝啤酒,便醉在他怀里,挑逗他和她荒唐了一夜,隔天他便毅然向她求婚,心想绝不能让别的男人看到她喝醉酒的时候,她的甜美泼辣只能由他独占。   「你……在干麽?」她轻轻喘息,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深吻给吻晕了,一时迷迷糊糊。   「我头晕……」   「头晕吗?你大概太热了,来,再喝点凉的。」他坏心眼地又开了罐啤酒给她喝。   「不好喝。」她喃喃抱怨。   「你不是热吗?」   「是很热。」她终於迟钝地感觉到自己不仅脑子发晕,全身还发烧。   「所以喝点凉的,来,我喂你。」   他将她搅坐在怀里,自己先喝一大口啤酒,接着顶开她的唇,将那冰凉的酒精哺喂给她,她忽遭偷袭,只能傻傻地张开唇瓣,咕噜吞下酒液,他灵巧的舌尖却还赖在她嘴里流连徘徊,吮了吮她软软的丁香小舌,才依依不舍地退出。   就这样哄她诱她,嘴对嘴地喂她喝了半罐啤酒,将她的唇都吻肿了,舌也吻麻了,他方才起身扶她离开,却不是回家,而是带她来到附近的汽车旅馆。   她完全醉了,整个人黏着他,揉他蹭他,用小手抓他肌肉厚实的胸膛,弄得他上火,她却似是浑然不晓自己做了什麽,一进旅馆房间便坐上柔软的水床,急促地喘气。   「萧牧理,我不舒服。」   萧牧理心跳一乱,她这样腻着嗓子唤他令他想起从前,仿佛两人之间不曾有过隔阂,她又回复成那个不时对他撒娇耍赖的可爱女子。   「我好热,想洗澡,想换衣服。」她嚷嚷,小手抓住自己胸前衣襟扯了扯。她该不会想当场脱衣服吧?   萧牧理喉咙发干,心跳如擂鼓,他深吸口气,努力压下腹间翻腾的欲望,在床沿坐下,握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   「澄美,你记得自己给我取了什麽样的外号吗?」   「什、麽?」她迷糊地扬眸睨他,眼睛水汪汪的,脸颊红嫩的,可爱透了!萧牧理觉得自己快崩溃了,舔了舔干燥的唇,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狐狸,你叫我萧狐狸。」   「萧、狐狸……」她低声呢喃,也学他舔了舔唇瓣。   老天!他真想一口吞下她!   萧牧理用力磨牙。「对,我是萧狐狸。」   今夜他哄她喝了红酒又喝啤酒,狡诈地诱她喝醉,如此处心积虑,不折不扣就是只奸猾的狐狸。他抚摸她润软的脸颊,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诱哄地低语。   「你喝醉了,就又是我的了,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   她也不知是否听懂他说什麽,只是吃吃地笑,葱指戏谵地点了点他的胸膛。   「萧狐狸,狐狸……」   「我在。」胸口被她调皮的手指搔得发痒,他喑哑了嗓音。   「你乖,我现在帮你放热水,你先在这边坐着,等下就能洗澡了。」   「我不坐这边。」她嘟着嘴摇头。「我先去浴室。」   语落,她摇摇晃晃地就要起身。   他连忙扶住她。「我带你去。」   说是浴室,其实是把一个圆形的按摩浴缸放在半露天的阳台,周遭摆了几盆植栽,花影摇曳,暗香吐露,隔出一个浪漫暧昧的桃色空间。   于澄美坐在浴缸旁的贵妃榻上,将萧牧理推出阳台。「我自己洗,你出去。」   「澄美……」   「出去啦!」她不由分说地推他。   没辙,他只能摸摸鼻子装君子,转身走没几步,正觉得可惜时,她忽然扬声喊。   「萧狐狸!」   他忙又转回来。「怎麽了?」   「拉链拉不下来。」她气喘吁吁地和自己的小礼服奋战,大约是醉糊涂了头晕,双手扭成一团就是没法勾到拉链,表情很是狼狈。   「讨厌!怎麽就是勾不到?」   他微笑,大踏一步跨进阳台,来到她身边。「我帮你。」   大手搁上她窈窕的背脊,剥开最顶端的钮结,接着捏住拉链轻轻一拉。   衣衫滑落,她像雨後被剥开壳的春笋,露出了白皙柔嫩的里层,水润可人,教人情不自禁想咬一口。   可她不给他偷香的机会,马上又推他出去。「走开!不准……偷看我洗澡。」   「好好好,我不看。」他怕她跌倒,顺从地又转过身去,结果如他所料,不到片刻,便传来扑通的水声,然後是慌张的尖叫。   「萧狐狸、萧狐狸!」她在水里挣紮地求救。   「我在这儿。」他赶过去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灼热的目光不客气地巡弋过她整个性感玲珑的胴体。   「我、我跌倒了。」她垂首敛眸,觉得好糗。   「别怕,我扶你坐好。」他温柔地帮她在浴缸里安顿好。   肌肤接触间,她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高热的体温。「你怎麽……也这麽热?」   他能不热吗?不只热,他某个地方还硬得发痛。   萧牧理无言了。他看着于澄美,她也正看着他,水眸氤氲,迷离着雾气,看着看着,她突然扬手轻抚他脸庞。   「你长得挺好看的。」她喃喃称赞。「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他心一跳,忍不住问。「那喜欢我吗?」   「不知道。」她诚实地摇头。   怎麽会不知道?他凝视她,说不清漫上心头的是什麽样的滋味,不仅仅是失望。   「你走开,我要洗澡了。」她又赶人了。   「澄美。」他蹲下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我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不可以。」   「你醉了,一个人不能洗,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你这坏蛋,快点出去!」   「澄美……」   「出去!坏蛋,乘人之危的大坏蛋!」她用双手掬水一次次地泼他,泼得他满身狼狈。   他苦笑,不明白自己爲何不乘机强要了她算了?明明就是刻意灌醉她,事到临头装什麽柳下惠!   或许,他是不想她後悔,即便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仍希望雨人床笫之间是真正的合欢,而不是单方面的欺骗占有。   他耐心地等她洗完澡,自己也到一旁的玻璃淋浴间,用冷水快速冲了冲滚烫的身子。   淋浴完毕,他换上旅馆提供的浴衣,回到房里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斜斜地侧卧着,浴衣裙摆开了衩,露出两条白嫩如藕的美腿,上半身衣襟也不听话地敞开,丰润浑圆的玉乳呼之欲出。   萧牧理咽了咽口水,开始觉得今晚对自己而言会是个漫漫长夜。   他在她身边躺下,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搂进怀里。   「你洗好了啊?」她感觉到动静,懒洋洋地半扬起阵瞥他。「我要睡了,你可不能对我做坏事。」   「好,我不做坏事。」   话虽如此,大手却顺着她背部窈窕的曲线上下爱抚,瞳眸焚烧着狂野炙焰,烫着在他面前起伏的胸房。   他探出舌尖,轻柔地舔吻她晕红如芙蓉的粉颊,接着缓缓往上,含住那小巧的耳珠慢慢地咬,大手则一面隔着浴衣揉着她胸前的温软。   她颤了颤,嘤咛一声,在半梦半醉间动了动身子,想推开他,却意外松脱了浴衣的腰带。   雪白如玉的胴体霎时在他眼前全裸,又软又嫩,活色生香。   想要她!发了狂地想要,却记得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不乘人之危,不对她做坏事。   胯下某处硬得他难受。「澄美,醒一醒。」   「不要,人家好困……」螓首像猫咪似地顶了顶他胸膛,寻了个最安逸的位置窝着。   他真的要发疯了。「澄美,让我亲亲你。」   「我想睡觉。」   「澄美……」   「别闹了,你好吵,坏人……」粉拳不耐地插了插,那软绵绵的手劲却似在挠痒,让男人从胸口痒到内心最深处。   萧牧理幽幽地、深深地叹气。   他若真的坏,早不顾一切地占有她了,哪还会这般傻傻地抱着她,在这张水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吗?   隔天早上醒来时,于澄美发现自己和萧牧理以一种极爲亲密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他一手横臂穿过她颈下做枕,另一手揽在她腰上,而她像只懒洋洋的小猫依偶着他,呼吸吹在他半裸的胸膛。   怎麽会这样!   她又惊又羞,却不敢动弹半分,怕自己一动便会吵醒他,而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面对清醒的他。   她僵硬着躺在原处,努力回忆昨夜的一切,这并不困难,虽然她喝醉了,但大部分的记忆还是清楚的,她记得自己对他喋喋不休,记得自己整个丢了平日的淑女形象,赖皮耍泼。   她还记得自己对他撒娇,任由他亲亲抱抱,嘴上骂着他是坏蛋乘人之危,心里却对他动手动脚不以爲意,甚至隐隐有种不可言说的享受。   若是她想躲想逃,其实能做到的,但她仿佛也想假托醉意,放开矜持与他玩闹,她任由他带自己来汽车旅馆,任由他抱着自己睡觉。   她这种行爲是不是有点……淫荡?   想着,于澄美脸红了,心韵乱不成调,她低眸望向自己贴了一夜的胸膛,那古铜的肤色、结实匀称的肌理,竟是不可思议的性感。   他不是律师吗?怎麽胸部也能练出这种恰到好处的肌肉?   她咬着唇,极力克制想伸手抚摸的冲动,她是端庄的淑女,不是那种认识没多久就能跟男人上床的浪女……虽然理论上这男人是她的丈夫。   正胡思乱想着,男人动了动,她吓了一跳,忽地感觉大腿边有个滚热坚硬的东西顶着。   那是……   她低下视线,果然看见他浴衣下摆撑起了帐篷。   天哪!于澄美顿时羞赧不已,差点便口出惊呼,她连忙伸手掩唇。   这男人该不会整个晚上都呈现这个状态吧?那该……有多痛苦啊!   这麽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昨夜她不该逗他的,早该坚持让他送她回家,两人分房睡。   「你吓到了?」喑哑的嗓音蓦地在她头顶落下。   她一凛,下意识地弹跳起身。   他随她一起坐起上半身,墨幽的眼潭映出她娇怯粉色的容顔。   她顿时惊觉自己衣衫不整,连忙伸手收拢浴衣前襟,又整了整淩乱的裙摆。他看着她慌乱的动作,不禁微笑。   「早。」   「早……早。」她的头发乱了吗?会不会像一窝稻草?于澄美不自在地寻思,立刻拿把梳子来梳一梳。   「睡的还可以吗?」他问。   「还、还可以。」她竟慌得有点口吃。   他微笑更深。「我睡得不好。」他低声坦承,话里有股求怜惜的意味。   「爲、爲什麽?」她继续口吃。   「你认爲呢?」他指了指下身的帐篷。   火焰轰地烧上了她脸颊,就连粉颈也逐渐漫染红晕。   他欣赏她娇羞的美色。「你帮帮我吧!」   「什、什麽?」   「以前,如果你不方便的时候,你都会用手帮我的。」   「帮什麽?」她一时没听懂,可转瞬,她便由他邪恶的眼神里领悟了,顿时又急又气。「你、你这人……」   他倾身靠近她,在她耳畔吹着热呼呼的气息。「我怎样?」   太坏了,太坏了!怪不得她会叫他萧狐狸,他真的就是只可恶的色狐狸!   她郁闷地瞋视他,想痛快地骂他几句,偏她的淑女教养让她」时想不出该骂什麽,愈是骂不出来就愈懊恼,娇喘细细。   见她红着眼睛、红着脸,樱唇颤着,一副想骂骂不出的委屈样,萧牧理胸臆顿时暖融融的,软成一团。   这样的她是她未失忆以前看不到的,有点闷,太过矜持,却也有其独特的迷人之处,令人怜爱。   二十三岁的她究竟是如何转变爲二十七岁的她呢?他发现自己对这过程非常好奇。   「我要回去了!」她气呼呼地下床。   他心弦一荡,蓦地横臂将她勾回怀里,攫住她的唇重重地吻,发狠地吻,似欲发泄近日在心头不断累积的挫折与惶恐。   她是他的,只属於他,他不能失去她,绝不将她让给任何人!   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身子软得几乎使不出力气,想用双手推,却怎麽也推不出一个闪躲的空间,他紧紧地搂着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子里。   「如果可以把你变成口袋娃娃就好了。」他喘着粗气低喃。   「我就天天带着你走,你就再也逃不了了。」   再也逃不了?   听出萧牧理话里强烈的占有欲,于澄美不禁心惊胆颤。      第六章   再也逃不了了吗?   就这样接受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实,接受自己在离家出走的这四年间成了某个男人的妻子,放弃从前的梦想,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小妇人。   这就是她爲自己选择的人生吗?   想起两天前萧牧理在汽车旅馆对她说的话,于澄美感到心口隐隐地窒闷,感觉空空的,似是有些慌,又有些烦躁。   是不甘心吗?还是不确定?   总觉得事情好像……不该是这样……   她抚着胸口,静静坐在法庭旁听席的最後一排,躲在角落,听着原告检察官与被告律师之间的辩论攻防战。   那位被告律师,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萧牧理。   这是于澄美初次来到法院这种地方,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而且是以一个观衆的身分。   她原本是偷偷到萧牧理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去查探的,想看看这人工作的环境,顺便打听打听其他人对他的看法,结果去了才晓得他今天有个案子要开庭,於是她便跟来法庭了。   现实里的法庭辩论其实不如电影里那麽惊险有趣,甚至可以说有点无聊,既没有高潮叠起的配乐营造紧张气氛,关键时刻也没什麽特殊音效猛烈击中观衆的心脏,教人不由自主提起一颗心期待接下来的发展,律师与检察官更不会做一些夸张的动作吸引注意力,台湾的审判制度又没有陪审团,最後结论都交由法官来裁决。   即便是如此无聊琐碎的辩论过程,那个检察官平板的讲话口气更令人昏昏欲睡,于澄美仍是认真地听着双方的口舌交锋。   主要是那个男人,萧牧理,他的表现太精彩了!上了法庭的他宛如换了一个人,不复平日的内敛淡漠,话多了,也更犀利,滔滔不绝的申论整个逻辑清楚,条理分明,极有说服力。   他似乎也很擅长揣摩对方的心理,寻找对方的弱点,在质询相关证人时,往往能不着痕迹地套出对己方有利的证词。   她看得出来,法官很欣赏他,而检察官恨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现在能够了解爲何他能在法律界闯出那样一番名气了,只是不免更奇怪,如此英凛有爲的他,爲何不全心全力争取更上一层楼,反而将自己半数时间与心血奉献在担任贫民的义务辩护律师?难怪她父亲跟大伯父听闻此事都怒他不争气,在于家人的眼中,没有野心的男人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澄美,那个男人不适合你,听爸的话,马上跟他离婚!」   家族聚餐的隔天,父亲便亲自将她叫进公司,在私人办公室里将她训了一顿。   「你一定是昏了头才嫁给他的!因爲你离开家太久了,觉得孤单,觉得寂寞,才会随便找一个人嫁了。」   她被父亲训得很慌,从小她就最在意父亲对自己的看法。「爸,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麽?」父亲根本不给她机会解释。「说你们很相爱?你确定吗?你现在什麽也不记得了,一切只能听那男人胡说八道!你们感情如果真的很好,他爲什麽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你会隐瞒他,就表示你对他不是完全的信任!你们之间的感情肯定有问题。你想想,爲什麽你会偏偏失去这四年的记忆?爲什麽偏偏忘了他?潜意识里你是想回家来的,你一定是後悔了!」   她後悔了?   「你真正爱的人是元祈,你最想嫁的人是他!元祈才是最适合你的对象,你不是从小就想成爲他的妻子吗?你说过你会成爲他最得力的後援,每个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个女人,属于元祈的那个就是你。回家来吧!这里才是适合你的环境,元祈才是你该嫁的男人。」   父亲整整花了十分锺说服她,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他单方面的训斥,但对他来说,能够专门抽出十分锺跟自己的女儿讲话,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   于澄美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父亲总是百般忙碌,经常不在家,偶尔回家大部分时间也都关在书房里,别说她这个女儿,就连身爲他枕边人的妈妈都没什麽机会跟他独处。   即便如此,对这个严格的父亲,于澄美仍是敬爱大於怨慰的,她明白父亲是爲了家族的荣耀在奋斗,她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都要感谢父亲的辛劳。   而且父亲虽说性格冷淡,对她却算得上是极爲关爱的,她记得自己六岁那年发高烧,是爸爸亲自抱着她去看急诊,九岁那年表演芭蕾舞意外摔断了腿,当时在海外出差的他也立刻赶回台湾看她。   比起自己的妻子,他似乎更关心她这个女儿。   所以她从小便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个乖巧孝顺的女儿,有一天像父亲一样,荣耀家门。   这样的她,竟在四年前选择离家出走了,她真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于澄美朦胧想着,这时法庭的辩论也告一段落了,法官宣布下回开庭时间,萧牧理的当事人及其家人对他的辩护十分满意,纷纷围过来向他道谢。   「萧律师真厉害!我哥哥的事多蓝你了。」当事人的妹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此刻仰头凝睇他的眼眸闪闪发光,就像在看一个大英雄。   萧牧理的反应却是淡淡的,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对她明显的仰慕视若无睹。于澄美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这就是萧牧理跟郑元祈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元祈哥,这时肯定会对那女孩施展天生的魅力,笑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萧律师。」那女孩依然努力讨好。「我以後可以叫你萧大哥吗?」   「不可以。」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丝毫不给人面子。   女孩脸色变了,连她的家人也都跟着感到难堪,一群人响响的,霎时说不出话来。   女孩眨着泛红的眼,像是快哭了,就连于澄美看了都不禁对她感到同情。那男人太狠了,他对不熟的人都是这种态度吗?   于澄美忽然想起早上去事务所打探时,一个柜台小妹不经意告诉她,萧律师平常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的,就连公司同事都不敢随便跟他装熟。   这样的他,私下里却会哄她喝醉酒、耍无赖……   手机响起Line的提示音,于澄美定定神,从皮包里取出手机点阅。   被我迷住了吗?   一句俏皮的问话加上一张闪亮星星花美男詹姆士贴图。   这什麽?她错愕,查看传送的人,竟然是萧牧理!   她擡头,望向那个理应跟他的客户在说话的男人,他依然被几个人围着,但挺拔的身材犹如鹤立鸡群,两道灼热的视线轻易地越过其他人,朝她投射而来。   察觉她的注目,他微微地勾唇,牵开一抹淡淡的笑。   这抹淡笑,让那个被他的冷漠气哭的女孩愣住了,迷恋地盯着。   他毫不在意,只是固执地锁定妻子,接着低头看向手机,又迅速输入一些字。于澄美马上收到讯息——   今天是特地来看你老公在法庭上的英姿吗?   这男人!于澄美不气反笑,他怎能一边在客户面前装正经,一面跟她Line这些有的没的呢?   别发呆了,晚上一起吃饭。   她扬眸,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即便相隔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想肯定是璀亮如星,跳跃着火苗。   不知怎地,想像那样的眼神,她的心韵就一乱,跳漏了几拍,胸房也暖融融的,像是流淌过甜蜜。   她深深呼吸,镇定有些纷乱的情绪,正准备回讯息给他时,手机铃声蓦地响起。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心神一凛,接起电话——   她接了电话,便匆匆传讯息给他说自己有事必须离开,顺便贴了张兔兔表示道歉图,他读了讯息,擡头再度寻找她身影时,她已消失不见。   什麽事让她走得那麽快、那麽急?   萧牧理有种不祥预感。   「萧大哥……萧律师,你怎麽了?」站他身边的女孩一直密切注意着他,见他神色阴沈,不禁关怀地问。   他漠然扫她一眼,没理会她,迳自转向她的兄长,交代几句後便告辞离开,留下女孩哀怨地目送他背影。   他走出法院,一面打手机给妻子,她没接电话,他脸色更难看。   他传Line给她要她有空回电,接着回到事务所,处理了些琐事,又看了几份案子的资料,夜渐渐深了,于澄美依然毫无消息,他等得愈加烦躁,忍不住又拨了电话。   这次她总算接了。   「澄美,你在哪里?发生什麽事了?」   「我在医院。」她的声音听来很疲倦。   他吓一跳,焦急地问。「怎麽了?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都不是,你别担心,我没事。」   「那你爲什麽在医院?」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吗?   「是元祈哥,他受伤了。」她低声解释。   他听了,心微微一沈。   她在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仿佛意欲鼓起勇气。「元祈哥是爲了救我受伤的,我想……在医院里陪陪他。」   她要在医院里陪郑元祈,这麽深的夜,孤男寡女的……   「不可以!」他直觉便反对。「你马上回来!」   「牧理,你别多想,我就是陪陪元祈哥而已……」   「你回来!不准你留在那里。」   「你……凭什麽不准?」她似乎恼了,语气变得清冷。   他磨牙。「凭我是你的老公。」   电话那端传来长长的沈默。   她愈是不说话,他愈是感到难以言喻的慌,他知道对失去记忆的她而言,他这个丈夫身分一点也不真实,毫无说服力。   但除了这岌岌可危的名义,他不知自己还能用什麽方式掌控她。   「元祈哥很虚弱,我要留下来。」最後,她像是咬着牙撂下这句话。   电话断线,冰冷的嘟嘟声在萧牧理耳畔作响,像一颗颗石子,丢进闇黑深幽的古井里,回音是那麽孤寂。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听着,半晌,蓦地握拳槌墙,一次又一次,直到指节破了皮,隐隐地瘀青。   「怎麽?他骂你了?」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郑元祈见于澄美面色不愉,低声问道,话里分明噙着一丝讽剌。   「他没骂我,只是有点不高兴。」   「他凭什麽不高兴?」   于澄美没回答,苦涩地抿抿唇,望向郑元祈,故作轻快。「你现在觉得怎样?头还晕吗?」   「晕是不晕了。」郑元祈调整了下坐在病床上的姿势。「就是这个手包成这样,很不方便。」   于澄美看着他上了固定绷带悬起的左手臂,懊恼地叹息。「对不起,都是因爲我。」   今天傍晚她接到的电话其实是郑元祈的助理周敦才打来的,周敦才告诉她,爲了她的事,郑元祈这阵子一直都魂不守舍,于家聚餐那天她又舍他随着萧牧理离去,他更心痛了,这两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白天就在家里喝酒买醉。   她赶过去劝他,两人起了争执,正拉扯间,她也不知踩到什麽,一个脚步不稳往後摔倒,他爲了保护她拿自己当垫背,结果她没事,他的左手臂却因此骨折,後脑勺也撞了个包。   她吓得和周敦才一起紧急送他去医院,周敦才骂她无情无义,说元祈哥痴心等了她四年,她却是如此回报。   她听了,更恨自己,她对不起元祈哥,不值得他倾心相待。   「好了,别再一副自责的表情了,看了难受!」郑元祈爽朗的嗓音拉回她思绪。   她定定神,看着郑元祈头上绑着绷带,左手臂也吊着,既心疼又歉疚。「元祈哥,你不怪我吗?」   「你觉得我应该怪你吗?」郑元祈笑笑地问。   于澄美惘然。   郑元祈盯着她惆怅的表情,墨眸熠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竞选办公室需要一个机灵能干的秘书,你来帮忙如何?」   「要我去你的竞选办公室?」她讶异,眼神闪烁,显现出几分迟疑的意味。   「美美。」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握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眸专注而恳求。「我需要你,你答应我吧!」   她怔忡无语。   萧牧理一夜无眠。   他整夜坐在阳台,喝着啤酒,开了一罐又一罐,冰凉的酒精却只是将他的胸膛焚得更加灼热。   他忍不住要想,澄美在医院里陪着另一个男人,他们究竟会做些什麽呢?郑元祈当真会做个端正守礼的君子,或者也会同他一样,乘机诱哄他的妻子?   又或者,郑元祈根本无须引诱,因爲记忆回到二十三岁的澄美,本身就是爱慕他的,一心认定他将是她未来的丈夫。   他们会说些什麽呢?花前月下,回忆从前?   萧牧理心乱了,这辈子还不曾如此六神无主过,他习惯了掌控自我、掌控人生,认识澄美是他人生的意外,而她因车祸失忆忘了他对他而言更是超展开。   想到有可能会失去她,他竟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   就这样心慌意乱地熬到早晨,在日上三竿时,他终於看到楼下停了一辆计程车,而他的妻子正盈盈下车。   她回来了!而他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般颓废的模样。   他连忙起身,收拾散落一地的啤酒罐,丢进回收垃圾桶里,接着冲进浴室,洗去一身酒气,刮了胡子,梳了头发,换上笔挺的西装,整个人焕然一新,如果不注意去看他眼下淡淡的黑影,也可说是神采奕奕。   走出房间时,他嗅到室内飘着咖啡的香味,他的妻坐在餐桌前等他。   「你总算回来了。」他话说得讽刺。   她似是微微一震,擡头望他,脸上却是毫无表情。「我有话跟你说。」   「什麽事?我还赶着去上班。」他不是有意冷淡的,但森冽的言语就这麽冲口而出。   她定定地凝视他,他不能确定是否在她眼里看见一丝失落。   「你知道,年底就要国会大选了,我答应了元祈哥去他竞选办公室帮忙。」   「你说什麽?」他全身僵硬。   「我要去元祈哥竞选办公室帮忙。」她一字一句地重复。   这是在挑衅他吗?「你不回舞蹈教室了吗?」   「不回去了。」虽然她从小就爱跳舞,但她实在想不透自己怎麽会以教舞爲职业。   「你……是认真的?」   「对。」   萧牧理咬牙,胸口倏地燃起熊熊怒火,他等了她一夜,胡思乱想一夜,等来的就是她这番冷漠的宣言。   她要去郑元祈的竞选办公室,她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麽。   「你从来没认真想过要找回记亿对吧?」他狠狠地瞪她,语声严厉,近乎控诉。   「这段时间你只是敷衍我,其实你一心只想回到于家去!对吧?」   「我没有!」他的恼火似乎吓了她一跳,高声爲自己辩驳。「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想?」他掐握她肩膀,有股冲动想用力摇晃她。「如果我不让你去帮郑元祈,你怎麽说?」   「你……」她容色发白,表情却更倔强。「你不能这样限制我,这是我的人身自由。」   他磨着牙关,试图以淩锐的眼神折服她,她却丝毫不屈。他更恨了。「对!是你的人身自由,我不能限制你。」   他蓦地松开她,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瞬间脆弱的神情。   于澄美瞪着他森然挺立的背影,忽地备感委屈。   爲什麽他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想一想呢?对失忆的她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元祈哥却是从小跟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不只是她恋慕的人,更是她依赖的亲人。   爲什麽这一切……仿佛都是她的错呢?她做错了什麽?她就是失去记忆而已!   「萧牧理,你就不能爲我想想吗?」她嗓音发颤。   他闻言,身子一凛,半晌,才低哑地回话。   「那你呢?你有爲我想吗?」   她哑然,胸臆横梗一股难言的滋味,还来不及说什麽,他已大踏步离去。   那天早上,两人不欢而散。   接下来几天,他们似乎都有意躲避彼此,他忙着在事务所加班,而她大多数时间也都待在竞选办公室。   两人只有深夜或早晨会擦身而过,淡淡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萧牧理知道,要不是守着那一个月的承诺,于澄美早就搬回于家了,甚至不能对他提出离婚的要求。   只剩下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了,他不能这样浪费,再这麽下去她只会离他愈来愈远。   萧牧理知道自己必须结束这场冷战,爱得多的人注定低头认输。   於是这天下午,他来到郑元祈的竞选办公室,几个义工跟选民在泡茶聊天,他打听了下,郑元祈都在後头的会议室开会或处理事务。   趁没人注意,他悄悄绕到後头,会议室的门扉虚掩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出来。   他走过去,由门缝偷窥室内,郑元祈正以一种悠哉的姿势坐在会议桌上,于澄美正站着对他报告什麽。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了,没意思。」郑元祈笑着打断她的报告。「我饿了。」   「什麽?」   「我说,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于澄美眨眨眼,看了看茶几,上头搁着周敦才中午买来的煎饺,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吃这个好吗?」她问。   「好啊。」   她热了煎饺,捧到他面前。   他举了举自己上绷带的左手。「我的手不方便,喂我。」   见他这般刻意撒娇,在门外偷听的萧牧理只觉得自己想杀人,偏偏于澄美像是不以爲意,还真的就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喂她的元祈哥。   温馨美好的画面,却看得萧牧理心里发酸,一时进退不得。   喂完郑元祈一盒煎饺,于澄美接到电话,说外头有事情需要她亲自处理。   「元祈哥,我去看看,你先喝点茶。」她点了一杯热茶。   郑元祈接过茶杯,乐呵呵地享受她体贴的服务。   萧牧理咬牙切齿,侧身躲在梁柱後,目送于澄美窈窕的倩影。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悲哀,男子汉大丈夫,这般躲躲藏藏的算什麽!   正懊恼时,另一个男人走进会议室。   「瞧你乐成这样子!」一道沈冷的嗓音。「这样装很好玩吗?」   「敦才,你来了啊。刚刚美美亲手喂我吃煎饺。」郑元祈炫耀。   「你还想骗她到什麽时候?你的手伤根本没那麽严重,早就好了。」   什麽?!萧牧理在门外听了,神色凛然。   「能骗一天是一天。」郑元祈叹气。「如果不是你教我用这种苦肉计,美美也不会这麽爽快就答应来我这边帮忙。」   周敦才沈默片刻。   「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郑元祈问。   「没事。」周敦才语气涩涩的。「只是希望你到时成功赢得美人归时,别忘了还有我这个人。」   「放心。」郑元祈放柔了嗓音。「你爲我做的,我一桩一件都记在心里,永志不忘。」   这话听起来怎麽这麽暧昧呢?   萧牧理心念一动,悄悄窥探室内,这一看他顿时大吃一惊,两个大男人竟亲密地抱在一起。   他皱眉,脑海瞬间已组织了数个可能性,每一个都令他脸色更阴沈难看,那个笨女人,她知道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吗?   愈想愈怒,他一脚踢开门扉,室内的两人吓一大跳,急忙分开,郑元祈认清来人是他,骇然变脸。   「你来做什麽?」   萧牧理冷哼。「我倒想问问你,两位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头做什麽?」   「你……」郑元祈脸色忽青忽白,他都看见了吗?这丑闻要是传出去他的形象就完了,也别选举了!   「郑元祈,你这是在害怕吗?」萧牧理看出他的思绪,冷冷一笑。「你怕我告诉澄美吗?还是更担心我告诉记者?」   「你……想怎样?」   「很简单,我要你以後不再纠缠澄美。」   「你……」   「萧牧理,我没想到你这麽卑鄙。」润冷如珠玉的嗓音突如其来地介入。   三人同时望向门口,是于澄美,她正僵直地站着,结冰的明眸瞪着萧牧理。   「美美!」郑元祈见到她,更慌张了,心乱如麻。   于澄美却浑然不晓他的隐瞒,还温柔地安抚他。「元祈哥,你别理他,这件事我自己来跟他说。」   萧牧理又气又急,妒火几乎焚毁了他的理智。「你这笨女人!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骗你?」   「美美,你别听他胡说……」郑元祈急着想辩解。   「他手伤早就好了!他是装的!」萧牧理吼。   于澄美蹙眉,迟疑地望向郑元祈。   「是,我的手伤是好了,我担心你知道我伤好了就不来了,所以才瞒着你不说。」郑元祈急切地解释。「美美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   「这件事其实是我的主意。」周敦才也在一旁帮腔。「是我出这个馊主意,你别怪元祈。」   于澄美望着面色发白的郑元祈,她很少见元祈哥这般失态,都是爲了她……   「元祈哥,你别说了,我懂的,我没生气。」说个小谎、使个小手段又怎样呢?她知道元祈哥只是爲了留下她。   「无理取闹的人是他,他不该来这边找麻烦。」嘲讽的眼神投向萧牧理。   萧牧理不禁心凉,即便是最严苛的法官都不曾令他如此难堪,她只是一个淡淡的眼刀,就能将他砍得遍体鳞伤。   她说他无理取闹,说他卑鄙……   「你走吧。」她下逐客令。「外面还有选民,你别在这边闹事,影响元祈哥的形象。」   「形象?你担心我影响他形象?」萧牧理觉得可笑。「你知不知道这家夥一直在骗你,他……」   「元祈哥是对我说了谎,那又怎样?」她打断他。「我甘心被他骗,我就想留在他身边。」   「你……」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冻得他由心底发寒。「你说你想留在他身边,是什麽意思?」   她没立刻回答,眸光忽明忽灭。   「你说话啊!」   「就是……」她垂眸不看他。「你听到的这意思。」   「于澄美!你……」他逼近她,一把擒扣她手腕。   「你放开我!」她挣紮。   他不放,抓得更紧。「你跟我来,我们私下谈。」   「我……不要……」他如野兽般淩厉冷锐的光芒吓着了她,内心深处忽然升起某种奇特的恐惧,脑海浮现一幅阴暗的画面,好像有个人曾粗暴地对待自己。   是他吗?难道这个陌生的丈夫其实有家暴的倾向?   想着,于澄美更慌了。「你、你放开我,你抓痛我了……」   他怔了怔,这才松开她,她连忙退後几步,审视自己的手腕,细嫩的肌肤被掐出红色瘀痕。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瞳光一暗。「抱歉,澄美,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谈……」   「萧先生,你别太过分了,你没看到澄美很怕你吗?」郑元祈打断他,火上加油。   「滚开!」萧牧理不客气地推开他,郑元祈灵机一动,索性装作被推得步履不稳,跌坐在地上。   「元祈哥!」于澄美惊呼一声,急得想过去看,偏偏萧牧理又伸手抓住她臂膀,她气得全身发颤,明眸焚火。   「萧牧理,你放开我。」   「我有话跟你说。」他很坚持。   「可我不想听!」她快疯了,爲何这男人如此容易激怒她?她素来自傲的冷静在他面前仿佛只是装饰品。   「我要跟你离婚!」   惊天动地的宣言宛如炸弹,炸翻了室内,萧牧理震住,就连郑元祈和周敦才也讶异地交换眼色。   「你说什麽?」过了好片刻,萧牧理才找回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说,我要离婚。」于澄美咬牙切齿。   她是认真的,她竟是真心想和他分手,回到旧情人身边……   萧牧理满腔酸楚,喉咙发干发涩,再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他此刻的情绪,他不想说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傲然与自己对峙的女人,想从她眼里寻出一丝动摇,但他看见的只有冰冷的恨意。   她……恨他?   曾立誓与他相知相守一辈子的女人,恨他?   他的心沈入谷底,沈到连他自己也触碰不到的虚无。「我不会答应的。」   许久,许久,他才哑着嗓子困难地开口——   「不管你怎麽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对你放手。」     第七章   电视新闻正报导着台北市议会金童郑元祈在获得党内提名,投入国会大选後,民调数字一路水涨船高,深获选民喜爱。   这天,他来到大学校园演讲,同学们回响热烈,尤其女学生们针对他未婚身分问了许多问题,在议会上质询市政时作风犀利的郑议员难得脸红,场面欢乐逗趣……   「看这家夥还真如鱼得水啊!」   萧家老麽萧牧军端着杯饭前酒,站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报导,愈看脸色愈难看,皱眉撇嘴,相当不屑。   「怎麽回事?」萧家老二萧牧野过来看热闹。   萧牧军努努嘴,示意萧二看电视。「又是那家夥的新闻。」   萧牧野定睛一瞧,脸色也跟着变了。   两兄弟正看着,在厨房与餐桌之间来回奔波忙碌的萧老爹,也擡头投过来好奇的视线,嚷嚷地问。   「怎麽了?干麽两个像尊门神杵在电视机前?发生什麽事了?」   「没事,就看某人春风得意。」萧牧野阴冷地回话,蓦地,眸光一闪。「那个女人不是大嫂吗?」   「是吗是吗?在哪里?」萧老爹惊讶地凑过来看,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   「就那里,站在那群包围郑元祈的女学生後面有没有?」萧牧军指给老爸看。   「马的,她还真的成了那家夥的竞选秘书,到哪里都跟着!」   「这个澄美!」萧老爹认清躲在画面角落的女人身影果然是自己长媳,又无奈又心急,简直不知该说什麽好。   「她跟老大怎麽就闹成这样了呢?」   萧牧野两兄弟听了,神色凛然,眼神都是闪烁不定,爲大哥抱不平,好一会儿,萧牧野才沈声说道。   「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大哥。」   「什麽事别告诉我?」一道悠然的嗓音扬起。   三人都是一震,齐齐回头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事情总是如此凑巧。   「老、老大!你什麽时候来的?」萧老爹扯着笑脸问。   「刚到。」萧牧理简单回答,视线转了一圈,看看老爸跟两个弟弟,又瞥了一眼电视萤幕,心知肚明。   「吃饭吧!」   他没说什麽,只淡淡撂下一句。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犹豫几秒,才跟着来到餐桌前,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看着原本该属于长媳的空位,萧老爹不禁叹气。   「唉,好不容易一家人能一起吃顿饭,怎麽就少了一个呢?」   这笨蛋老爸怎麽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牧野和萧牧军两兄弟翻白眼,萧牧理脸上反而看不出什麽表情,沈静无波。偏萧老爹还继续叨念。   「那个……老大,你真的打算跟大儿媳妇离婚?」   萧牧理沈默无语。   萧牧军看看这阵子整个人消瘦下来的大哥,顿时心中烦躁,忿忿地嚷。   「不离婚能怎样!大嫂根本就不想回到这个家来,她只想回去做她的名门大小姐!」   「她只是……忘记了咩。」萧老爹呐呐地想替自己素来疼爱的儿媳妇辩解。   「这也不是她愿意的,那边毕竟是从小养大她的家人……」   「算了吧,爸。」萧牧军打断父亲,语气充满嘲讽。   「好,就算大嫂想回自己爸妈身边是人之常情,但她跟那个郑元祈是怎麽回事?身爲有夫之妇,这样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这不等於是给大哥戴绿帽吗?」   「牧军!」萧牧野厉声喝叱。   萧牧军一窒,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话说超过了,偷偷瞥了大哥一眼,见他表面力持冷静,下颔肌肉却隐隐抽搐着,即便三兄弟间讲话总是唇枪舌剑,相互漏气求进步,此刻他也不忍心语出嘲弄。   「大哥,你别生气。」他识相地道歉。「我就是……」   「我没生气。」一直保持静默的萧牧理终於开口了。「我知道大家爲我着急,不过我跟澄美只是暂时分居,不会离婚的。」   「真的不会离婚?」萧牧军表示怀疑。   就连萧牧野也讶异地挑眉。「大哥,你认真的?看大嫂那意思是坚持要离婚。」   「我不会答应。」萧牧理斩钉截铁。   「对、对,就不能答应。」萧老爹眼眸一亮,兴冲冲地说道。   「俗话都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看儿媳妇只是一时想不开,过阵子冷静冷静就好了!」   「老爸,你还真乐观。」萧牧军讽刺。   「好了,老麽,你闭嘴。」萧老爹难得展现老爸的威严。「这事让老大跟儿媳妇自己搞定,大家都别插手。吃饭吧!来尝尝老爸我新学的这道红烧炖肉,保证好吃!」   三兄弟瞪着桌上那盘肉汤焦黑、显然是烧糊了的炖肉,都在心里暗暗吐槽。   就凭老爸这手艺,吃不死人就不错了,还想强求吃到好吃的?作梦比较快!   罢了罢了,每周一次品尝老爸的恐怖料理时间,就当是孝顺,哄哄老人家开心。   大夥儿拿起筷子开动,萧牧野跟萧牧军都聪明地避过那盘红烧炖肉,只敷衍地尝了一、两口,他们以爲自己这表现够资格称上孝顺了,岂料桌上竟有某个人一口接一口,将那盘红烧炖肉扫光光。   「大、大、大哥,你没事吧?」萧牧军惊恐地望着长兄就着一盘肉秋风扫落叶的景象。   「没事。」萧牧理冷声应,筷子用力一戳,毫不留情地挟起最後一块肉送进嘴里,狠狠地咀嚼,像上古野人撕咬着血淋淋的猎物。   室内的空气倏忽冻结,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萧家人都知道,萧大性格最是从容淡定,绝不轻易动怒,但只要一怒起来,那可是雷电交加、天崩地裂。   大嫂……不好过了!   于澄美以爲自己会过得很好。   毕竟,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住了,睡回那张架着公主帐的名牌大床,光是她个人卧房的空间,差不多就是萧牧理那房子半个大。   母亲对她总算肯搬回家住高兴得合不拢嘴,整天吩咐厨娘弄东西给她吃,还心疼地怜她瘦了,硬是要她喝下大量补品。   而向来忙碌的父亲也对她毅然决定和萧牧理分居的作爲感到相当满意,拨冗召见她,在书房里跟她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勉励她在郑元祈竞选办公室好好表现,展现将来成爲政治家贤内助的能力。   最高兴的莫过於郑元祈了,虽然她还未能与萧牧理正式离婚,但他已经将她当成未婚妻看了,某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更趁着酒意,私下对她许诺,等选上立委後一定马上跟她结婚。   这相当於求婚了。   于澄美承认,自己曾多次幻想过这一幕,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嫁给郑元祈,也想过到时他会用什麽浪漫的手法求婚,她以爲当那天来临时,自己必会又甜蜜又感动,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   结果,她很平静,就像在听着一个醉汉的醉言醉语,她只是笑笑地对元祈哥说他喝醉了,唤来周敦才开车送他回家休息。   是因爲自己现在名义上仍是某人的妻子,所以才对元祈哥的求婚毫无感动吗?还是因爲那个醉後求婚不如她想像中浪漫,她觉得有点失望?   事後,于澄美想了又想,在脑海里剖析自己的心态,却怎麽也寻不到一个明晰的答案。   她愈来愈不懂自己了。   自从那场车祸醒来,她失去了部分记忆,便赫然发现这四年来她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原本她认识的自己,跟萧牧理与萧家人口中的自己,几乎像是两个人。   究竟那个造成她转变的分水岭发生在什麽时候?之前她浑浑噩噩地不在意,甚至有点逃避现实的心绪,但如今,当她与萧牧理分居後,她反而很想厘清这一切的前因後果。   唯有认识全部的自己,她才有理由决定自己的未来,才有把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是出於一时意气。那个男人也才没藉口用那种轻蔑的语气骂自己笨蛋,还那麽践兮兮地预言她肯定会後悔……   想起萧牧理,她名义上的丈夫,于澄美沈静如水的神情倏然变得阴郁。   那天,她和他在竞选办公室不欢而散後,当晚她便回他家收拾行李,立刻搬出去。   他没有阻止她离开,只是不时出言讥剌,骂她自以爲聪明伶俐,却被自己的任性蒙蔽了理智。   「你会後悔的,于澄美。郑元祈能对你说一个谎,就能对你说第二个、第三个!你也不想想,四年前你到底爲什麽会离家出走?你以爲闭着眼睛蒙着耳朵不看不听,丑陋的现实就不会找上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麽!」她气得嗓音变调。「你这意思是我离家出走的原因跟元祈哥有关?」   「我不敢说全是他的缘故,但肯定脱不了关系。」   「你又知道了!你以爲你是律师就可以这样随意诬蔑人吗?」   「怎麽?」他语气更嘲讽。「瞧你气急败坏的,你害怕我说的是事实?」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当然得管,你是我老婆,虽然我没想到你在失去记忆後会变得这麽不可理喻。」   「你……」她咬牙切齿。那一刻,她真的恨他,他说她笨,说她不可理喻,他那说话的口吻分明是瞧不起她。   既然瞧不起她,又何必非要缠着她不放?   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抑翻腾的情绪。   「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对吧?」   「什麽?」他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现在的我,在你眼里根本不像当初跟你结婚的那个女人对吧?我不会穿着红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会跟你到路边摊喝啤酒吃小菜,不会爲了讨你爸欢心,假装他做的饭很好吃连吃两碗……我嫌你住的房子小,连跟家里人吃顿晚餐都要盛装出席,我欣赏有野心的男人,觉得你帮那些穷人义务辩护是浪费才华,我又自私又虚荣,你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我对吧?萧牧理你说实话,如果你当初遇到的是现在这个我,你还会爱上我吗?还会向我求婚吗?」   「我……」他眸光忽明忽灭,像是被问住了。   「你不会的。」她涩涩地低语,凝望他的明眸如潭,深邃迷离,藏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伤感。   「现在的我,并不欣赏你这种男人,而你也不喜欢这样子的我,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勉强在一起?」   「我……不会对你放手。」沈默许久後,他只有这一句话。   她讥诮地冷笑。「不放手又怎样?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我不记得你了,对你根本没感觉……」   「于澄美,你闭嘴!」   「不让我说,事实就会变得比较美好吗?萧牧理,你才是闭着眼睛蒙着耳朵的那个人!」   撂下那无情又冷漠的一番话後,她离开了,她以爲自己走得潇洒、走得不在乎,她以爲迎接自己的应该是海阔天空的生活。   可并非如此,与萧牧理分居这几个月来,她经常觉得自己心房空空的,仿佛哪里破了洞,遗落了某个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教她茫然旁徨,不知所措。   她想,她弄丢的,就是四年前那个决意改变的自己。   她必须找回来。   下定决心後,她来到之前工作的舞蹈教室,虽然她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但舞蹈教室的老板娘见到她却像见到老友般热络。   「我知道你都不记得了,澄美,可你在这里教舞这几年,学生们对你评价都很好,我也很喜欢你,我们常常一起偷闲去逛街吃饭。」   是吗?听着老板娘热情地诉说从前的点点滴滴,于澄美有些不自在地苦笑。   「听说我来这里工作以前开了一间咖啡店,你知道那家店在哪里吗?」她努力想问出蛛丝马迹。   「这个嘛。」老板娘蹙眉想了想。「有一次我们去喝咖啡时,你有跟我说过那家店的风格跟你以前开的店很像。」   「是哪家咖啡店?」   老板娘告诉她店名,她在记事本上记下来。   老板娘看着那本精致的皮革手记,赞叹。   「你果然还是喜欢用这种手工记事本,以前我问你怎麽不跟你老公一样用iPad,你说还是喜欢手写的感觉。」   「是啊。」于澄美微微一笑,盯着自己从书店买来的名牌手记本,忽地有些恍惚。这个喜欢手写记事的习惯倒是从小就养成的,一直没变。   「对了!」老板娘想起什麽,拍了拍头。「你跟我说过,以前你那间店里还摆了些你自己亲自从各国搜刮回来的手工记事本,好像还有几本是绝版珍品,你把店面顶让给别人後,那些记事本就送给常客当纪念了。」   送给常客?于澄美眼眸一亮。这件事倒可以查一查,或许有些人会将收到纪念珍品的事PO上网跟朋友分享。   她又跟老板娘打探了好些事,最後老板娘送她出门时,从办公室里拿出一方包装精美的礼盒。   「这个是你发生车祸那天,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时你在一家店里买的,是你事先特别订做的手工雪花球,你说是要送给你老公的结婚纪念礼物,後来你说要先去银行办点事,要我先帮你把礼物带回来,结果没想到你就出车祸了。」   说着,老板娘重重地叹气。「这东西就一直放在我抽屉里,忘了还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谢谢你帮我保管。」于澄美接过礼物,又跟老板娘慎重地道谢,这才告辞离开。   刚坐上她停在路边的那辆白色BMW跑车,她便迫不及待地拆开礼盒包装。   盒子里用泡棉层层叠叠地包了个剔透细致的雪花球,水晶球体里一个穿着连帽红外套的可爱小女孩蹲下身来,怀里抱着一只白色长毛狗……不对,那不是狗,狗的尾巴没那麽长,那条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几乎有身体三分之二长,四肢短小,尖嘴大耳,瞳孔椭圆,更像猫的眼睛而不是狗的圆眼瞳,眼神晶亮闪烁,透着某种野性与狡猾……   这是狐狸!   「狐狸,萧狐狸……」于澄美喃喃唤着,双手抚摸着玲珑冰凉的雪花球,脑海不争气地回忆起那个在汽车旅馆的夜晚。   那夜,她喝醉了,对他又撒娇又耍赖,闹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忆起当时的荒唐,于澄美粉颊窘热,颊色嫣红,像刷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   小女孩与狐狸——这就是她准备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吗?莫非是意味着她和他。。。。。。   于澄美倏地咬牙,不许自己再想,她将雪花球收进盒子里,重新包好包装纸,系上缎带。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是周敦才打来的。   「有事吗?」她问,语气是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冷淡。   「只是提醒你,晚上党的募款晚宴别忘了。」   「我知道,我会准时到的。」   挂电话後,于澄美怔忡地出神。   她其实并不想出席这场晚宴的,她出身政治世家,尽管这几年都没露面,仍有些世交的叔叔伯伯阿姨记得她,在那种场合遇上了,问起她近况如何,又得费一番解释。   问题是她父亲非要她去,说她这麽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要重回社交界,趁现在在竞选办公室帮忙,正是好机会。   父亲的叮咛言犹在耳,而她习惯了顺服。   只能去了。   想着,她无奈地叹息。   狭路相逢!   当于澄美做好心理准备,盛装出席这场政党举办的募款晚宴时,她以爲她只需要面对那些世交长辈的殷切垂询即可,反正于家早在四年前便编好了说词,说她出国游学了,之後又留在美国工作,直到半年前她才回到台湾,之後加入郑元祈的立委竞选办公室,担任他的秘书。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语笑嫣然,陪伴在郑元祈身边四处周旋应酬,爲他拉拢所有可能的支持力量,颇受好评。   正当她爲自己今晚的表现暗自松一口气,转身意欲向送酒的服务生拿杯香槟时,指尖却意外碰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   看样子是属于男人的手,她以爲对方肯定会将那杯香槟让给她,这是基本的绅士风度,哪知那人不仅不让,手指还顺势一弯,暧昧地勾住她嫩如春葱的纤指。这是干麽?!   她震惊,感觉自己被吃豆腐了,倏地扬起阵来,狠狠瞪向那个跟自己抢同一杯香槟的男人。   不看还好,一看她整个人瞬间结冻,宛如受了魔咒的睡美人。   「怎麽……又是你!」   萧牧理闻言,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盯着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松开她手指,轻巧地端起那杯香槟。「看样子你还没忘了我。」   怎麽可能忘?于澄美气急败坏地瞪他。这几个月他们虽然分居,他却时不时制造与她不期而遇的机会,有时是在她吃饭的餐厅,有时在竞选办公室附近,有时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总说是偶然、是意外,可她知道,他是刻意守候。   这男人,究竟要纠缠她到什麽时候?   「小姐,你还要香槟吗?」服务生疑惑的问话惊醒于澄美思绪。   她略微尴尬地回过神,见托盘上还有一杯香槟,正欲动作,萧牧理已经用另一手端起那仅剩的一杯,然後以眼神示意服务生离开。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槟,炯炯星阵一直盯着她。「要喝吗?」   他的嗓音醇厚,微微带点低哑,她听着,不知怎地联想到他啜饮入口的香槟,仿佛感觉到一点甜味。   但怎麽会甜呢?这段日子以来,她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这男人肯定恨死她了。于澄美瞥他一眼,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局促,故作镇定地想接过香槟,不料他臂膀稍稍一侧,避开了她。   「这杯不是给你的。」他说。   她瞪他。「你一个人干麽占两杯?」   「谁说我是一个人?」剑眉斜挑。「我有女伴。」   他有女伴?!她一窒,心房霎时凝缩了下。   他朝某个方向擡了擡下颔。「站在钢琴边那个。」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钢琴边站着一个穿着蜜桃色小礼服的年轻女孩,对方没注意到这边,正百无聊赖地抚摸着琴键。   她眯了眯眼,仔细打量那女孩的五官,忽然认出自己曾在法庭上见过。「她不是你当事人的妹妹吗?」   萧牧理眸光一闪,像是意外她会知道,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意外了,邪邪地勾唇。   「你那天果然很注意我,整个目光都黏在我身上,对吧?」   于澄美怔了怔,想起他那天Line给她的讯息,顿时又羞又恼。   她悄悄捏了捏手,极力让脸上神情显得淡漠。「我以爲你对她没兴趣。」   「那时候没兴趣,不过现在有了。」   爲什麽?若非她死死咬住了牙关,差点便冲口问。   「她爸爸是有钱人,这场政党募款晚宴她爸也捐了一大笔钱,正巧她前两天来事务所找我时提到这件事。」   「她哥的官司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她还找你干麽?」不以爲然地轻哼。   他眸光又闪了闪。「她不是第一次来找我了,自从官司结束後,她总会在各种地方跟我巧遇。」   就像他和自己巧遇那样吗?   于澄美抿抿嘴。「所以是她邀请你来参加这场晚宴的?」   萧牧理笑笑。「是我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她一怔,聪慧地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故意的,知道这埸筹款晚宴是政党办的,爲了造势,大部分党的候选人都会出席,而他猜想身爲郑元祈竞选秘书的她也有可能到场。   这又是他精心设计的另一个不期而遇。   她横他一眼,戒备地问。「你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做出什麽不该做的事吧?」比如说当衆爆出他和她的关系?   「怎麽?你怕?」看出她的思绪,他冷冷撇唇。「听说于家对外的公开说法是你这几年到国外游学工作了,半年前才回台湾。」   她咬咬唇。「是又怎样?」   「不怎麽样。」他笑意更冷,就连眼潭也冻凝成冰。「好好僞装你的单身女郎吧,祈祷不会有戳破谎言的那天。」   到那天,丢脸的不只是你,还有整个于家。   她好似看见他的眼神如此威胁自己,又气又急,心跳纷乱。   「你……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他不也在他的女伴面前装黄金单身汉!   「她知道我结婚了。」他好整以暇地撂下一句。   「什麽?!」她惊骇。知道还跟他一起出席公开场合?   「她不介意我是有妇之夫,她觉得这不算什麽问题。」仿佛还嫌剌激她不够,他又闲闲地补充。   也就是说,人家根本没把她这个名义上的正妻放在眼里。   于澄美懊恼地咬牙,好不容易压下胸臆翻腾的情绪,正欲扬嗓,那年轻女孩翩然走过来,对萧牧理就是一阵脆声撒娇。   「原来你在这里!你不是说要拿酒给我喝吗?害我一个人傻傻地等你,讨厌!」   「乖,别生气。哪,这杯香槟是你的。」   「太好了,我正好口渴。」   「慢慢喝,别呛到了。」   「嗯!」   听着女孩甜腻腻的娇嗓,再听萧牧理格外温柔的诱哄,于澄美忽然觉得好恶心,恶心透了!   他也会这样对别的女人说话吗?什麽乖、别生气,还担心她呛到?!   好气,好气……怒火在于澄美心口肆意焚烧,她没想过自己会吃醋,元祈哥向来有女人缘,身边也总有莺莺燕燕讨好,可她看着他对那些女人笑,从来没有生气过。   现在看着萧牧理跟别的女人上演这种戏码,她气到眼红心痛,几乎要控制不住怒意。   她是于家人,于家人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流露情绪的,她不能破例,她丢不起这个脸。   「这女的是谁?」迷恋萧牧理的女孩注意到她,好奇地问。「你刚才就是在跟她说话吗?」   「嗯。」他点头。   「你们在说什麽?」女孩打量她,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   「也没什麽。」萧牧理不以爲意似的耸耸肩。「她就来拉票的。」   「拉票?」   竟然说她是拉票的!   于澄美想杀人,淩厉的眸刃不着痕迹地砍向萧牧理,转向女孩时,却硬是绽开灿烂的笑容,递出一张名片。   「敝姓於,是郑议员的竞选秘书,请惠赐我们未来的郑立委一票。」   「原来是来帮郑元祈助选的啊!」女孩撇撇嘴,似是不屑。「不好意思,我对政治没兴趣。」   「你该不会从来没投过票吧?」萧牧理低头望她,星眸盛满笑意。   「人家才不想浪费时间去投票呢!政客反正都一个样。」女孩尖锐地批评,顿了顿,忽地娇笑地扬眸。   「不过如果是萧大哥你出来选,我一定投你一票。」   「那我可得多谢你喽?」   「当然!你都不晓得人家对你多好!」   于澄美旁观两人说说笑笑地调情,当她不存在似的,又目送他们手挽着手离去,那亲密的姿态刺痛了她眼眸。   「怎麽了?」郑元祈刚在几个政坛大老面前露了脸,意气风发地走过来,见她面色不愉,奇怪地问。   「你哪里不舒服吗?」   于澄美闻言,震了震,扬起头来,眼波流转,却是笑得娇俏妩媚,流露无限风清。   郑元祈怔愣,一时无语。        第八章   这场晚宴办在五星级饭店,大扇大扇的落地窗外,便是饭店的花园中庭,此刻月色朦胧,花影摇曳,正适合情人们在此呢喃细语。   于澄美却是一个人走出来,在宴会厅待了两个多小时,和各方人物谈笑周旋,又刻意与某个男人互别苗头,她实在觉得累了,忽然觉得室内空气很闷。   她走在花圜的石板小径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仿佛藉此抒发满腔抑郁。那家夥,太可恶太可恶了,那样挑衅她,害她也跟着他发疯,变得不像自己。   他和那个女孩卿卿我我,她便对元祈哥嫣然浅笑;他替那女孩拨拢碎发,她便拿手帕拂去元祈哥肩头细尘;他揽抱那女孩的腰,她便挽元祈哥手臂。   他当着她的面「出轨」,那她也来「不安於室」,谁怕谁啊?哼!   整个晚上,她疯了似的有意无意地「勾引」元祈哥,他似乎被她吓到了,不时看着她发呆,偶尔眼眸会燃起灼热逼人的火焰。   於是她知道自己玩过火了,若是再不节制,元祈哥可能会收到错误的讯号,万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就不妙了。而且元祈哥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奇怪,什麽时候变得那麽不端庄了?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也有卖弄风情的潜力。   太糟糕了!都是那坏家夥,害她变得如此糟糕……   萧牧理,她恨他!   「讨厌讨厌讨厌……」她忿忿地呢喃,经过一株玫瑰花丛,手抚过一朵盛开的花,也不知哪来的激动,连摘了几枚花瓣,在掌心里揉成一团。   正撒气时,一条有力的手臂从花丛後探出来,勾住她後腰。她惊骇不已,正欲呼救,另一只手用力按住她口唇。   是谁?他想做什麽?   于澄美又慌又急,口中呜呜闷叫,一面挣紮地扭着身子,脑海瞬间浮现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人恐惧不悦。   是绑架?还是猥亵?这花园里应该还有其他人,这人怎麽敢这麽大胆!   「别怕,是我。」一道低沈醇厚如大提琴的声嗓拂过她耳後,一开始她没理会,仍慌乱地挣紮着,过了一会儿,她倏然醒悟。   这声音,难道是……   「是我。」男人扳转过她身子,让她能够正面看见他的脸。   果然是他!萧牧理!   她愤恨地瞪他。   他见她认出自己,星阵一闪,松开掩住她口唇的手,却是移了个方向掌住她後颈,跟着,毫不迟疑地埋下唇。   他激烈地吻她,强悍地吻她,她又气又急,他居然对她霸王硬上弓!   她使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推开他,愤然低嚷。「你……想做什麽?!」   「想要你。」   无边夜色里,凝定她的双眸比星星还亮,灼灼生辉。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麽?」   「我说,我想要你。」他不容置疑地重复,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霸道与渴望。   「跟我走。」他擒握她手腕。   他当她是什麽?随招随走的应召女郎?   「我不要!你放开我……」   「跟我走,不然我就跟萱萱上床。」他撂狠话。   「什麽?」她一时糊涂,愣住了。萱萱?他是指……   「就是今天跟我一起来这里的丫头。」他一字一句地解释。   她瞪着他神色淡定的俊顔,他怎能用那麽无所谓的表情,说着令人气愤心痛的言语?   「你……禽兽!」她恨得磨牙。   「就是禽兽。」他竟不否认。「要跟我走吗?」   不跟他走,他就要跟别的女人上床?这世上怎能有他这般无耻的男人!   「走不走?」他硬气地问。   要比硬气她也可以很倔的好吗?她怒视他。「不走!」   他目光一凛,瞳孔骤缩。「好!」   竟就这样直接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她瞪着他嚣张狂傲的背影,面色发白。   他就这麽走了?真的打算跟那名唤萱萱的女孩上床?她想起他们一整晚打情骂俏,气不可抑。   「你给我站住!」她低声喊。   他好似没听到,继续走他的。   她气得咬牙,看看周遭,虽然附近看不到人影,但她仍担心会引来他人注目。   她只好快步跟上他,一把扯住他臂膀。「你去哪儿?不准走。」   他闻言,总算停住步履,回过头,幽邃如潭的墨眸锁着她。「这麽说你答应跟我一起走了?」   她呛了呛。「我、我没这意思。」   「那我就去找别的女人上床。」他转身又要走。   「不准去!」她气得想打人,揪住他臂膀不放。「你怎麽可以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你忘了自己还是有妇之夫吗?」   「她不介意。」他淡淡一句。   可我介意!   「无耻!」明眸焚烧锐气的火焰。   感受到她的气愤与不屑,他顿时也怒了,冷冷一笑。「说我无耻?你自己还不是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有把自己当已婚的女人吗?」   她倒抽口气,他竟如此侮辱她。「我跟元祈哥是清白的!」   「鬼才相信!」   「我们真的是清白的!」   见她眼眶发红,气得像是要晕了,萧牧理不觉有些迟疑。「郑元祈真忍得住不碰你?」   于澄美一窒,想起不久前郑元祈醉後求婚的失态,以及方才他紧盯自己的灼热眼神。不错,这段日子郑元祈虽与她尽量保持适当距离,但仍有数次几欲一亲芳泽……   萧牧理瞪着她微晕的芙颊,以爲自己猜对了,胸口立马烧起熊熊火焰。「他碰过你了?」   「什麽?」她一愣,见他面色阴沈,急忙解释。「他……是想过要亲我,可我拒绝了。」   她说得小小声的,萧牧理一时没听清,仍沈浸於翻天的怒涛里,咬牙切齿。   「那家夥居然敢碰我老婆,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他……」   「你在说什麽啊?」于澄美无奈地瞪着他微微扭曲的俊顔。「我说了我没让元祈哥碰我。」   「他竟敢……你说什麽?!」他猛然回神。   她懒得再重复一次,只用那对秋水双瞳默默瞅着他。   他眨眨眼,重新在脑海组合她方才说的话,这才真正理解了其中涵义。「你拒绝让郑元祈碰你?爲什麽?」   还用问吗?她没好气地瞋视他。   「你不是爱他吗?不是从小就认定要嫁给他吗?」他咄咄逼问,气势淩人。   她一窒,别说他觉得奇怪-就连她自己也想不透,明明是依恋着元祈哥的,但爲何他想亲近自己时,自己第一个反应都是躲开呢?   「还不是因爲你……不肯跟我正式办离婚……」对,这是唯一的理由了,因爲她名义上仍是有夫之妇,当然不宜跟别的男人亲近。   「你的意思是,因爲你现在跟我还有婚姻关系,所以你觉得自己不能红杏出墙?」萧牧理说话的口吻像是觉得她这个理由很可笑。   有这麽可笑吗?她瞪他。「我是这样想没错……不行吗?」   他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令她心跳乱了几拍,霎时觉得好狼狈。   她脸发烧,努力保持一贯的矜傲。「你、你以爲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无耻,一点节操都没有……」   萧牧理看着她,看她晕红了脸蛋,明眸羞恼地漾着水雾,菱唇呐呐地开合着,有点骄傲,又有点无助,看得出她很想表现理直气壮的态势,无奈细嗓却像小猫咪喵呜着,没了泼辣,倒显得楚楚可怜。   「真可爱!」他忍不住笑,蓦地有股冲动想肆意槎揉她一番。   「你、说什麽?」她没听清。   「我说,你这小野猫真可爱。」语落,他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拉着她躲进另一株花丛後,双手揽抱她,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又来了!他爲何每次都要强吻她呢?   于澄美羞恼不已,试着左右偏开脸蛋,却怎麽也逃不开他的强吻,反而因爲无法呼吸,身子渐渐瘫软。   他感觉到她的软化,这才稍稍移开了唇,给她呼吸的空间,她急促地喘息,而他用舌尖轻轻描绘她优美的唇弧,又舔又吮,品尝那不可思议的柔软。   她昏昏沈沈的,心韵乱不成调,明明该躲开的,可不知爲什麽却动不了,全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他吻过她的唇,又顺着她白细的脸颊吻上她软嫩的耳垂,含住,一下一下地吮着。   她浑身酥麻,连脚趾尖都不听话地蜷起。「放开我……你这个坏蛋。」软绵绵的丝毫不具任何威胁性的抗议。   他听了,低声一笑,又回到她的唇,撬开她牙关,卷来她丁香小舌,勾缠吸吮,弄得她又疼又麻。   她想,自己该有点志气,不能这般任由他玩弄,可是……可她整个脑子都晕了,甚至不能思考自己该如何抗拒。   「给我吧,澄美。」他在她耳畔呼着暧昧的热气。   她嗅着扑面而来的浓烈雄性气息,更晕了。「你、说什麽?」   「给我,我想要你。」爲了强调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还刻意压着她下半身更贴近自己。   某个坚硬烫人的凶器顶着她腿窝,她迷糊了好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什麽。   她羞得满脸通红。「你这个……无耻的色狼。」   「不是狼,是狐狸。」他用自己的阳刚磨蹭着她。「我是你的萧狐狸。」   狐狸……   「狐狸想要可爱的小野猫,给我好不好?」他放肆地在中庭花圜里求爱,大手隔着礼服握住她胸前的浑圆,技巧地把玩着。同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罩住她翘挺的粉臀揉捏。   「给我吧,澄美,嗯?」   「就算给,也不能在这里啊。」话一出口,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什麽,羞愤得只想钻进地洞里。   发烫的脸蛋埋在他肩颈间,他感觉到她的害羞,低低地笑了,正想说些什麽,眼前忽地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走过附近。   他心念一动,低下头又啄吻一下那绵软的樱唇,然後牵起她的手。   「乖,安静地跟我来。」   「去哪儿?」   「来就是了。」   他没解释,牵着她尾随那两道人影,她也认出了那两人是谁,神情一凝。   「干麽跟着他们?」她小声问。   「可能有好戏看。」   「什麽好戏?」   他但笑不语,她只得压下满腔狐疑,静静跟着他。   那两人走进一座养着各式兰花的玻璃温室里,他们俩则蹲在一扇窗下,悄悄窥探。   「好了,这里都没人,有什麽话说吧!」是郑元祈的声音。   于澄美屏住气息,等另一个男人开口说话,但却迟迟听不到回应,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看见萧牧理嘴角噙起一丝嘲讽。   发生什麽事了?她好奇地稍稍踮起脚尖,往窗内窥探,视线穿过一株株娇贵迷人的兰花,终於逮到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纠缠在一起……她倏地一凛,这才惊觉那两个男人正彼此缠抱着,四瓣唇饥渴地密合。   这是怎麽回事?于澄美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男人终于分开,郑元祈重重地喘气。   「敦才,你够了!万一被别人看到怎麽办?」   「你就这麽怕人看吗?」周敦才语带讥刺。「怎麽?怕影响自己的政治形象?」   「你!到底怎麽了?整个晚上怪怪的。」   「你觉得我怪?怎麽不说你自己整个晚上跟那女人公然调情?你别忘了,她至今还是已婚身分!」   「所以你这是吃醋了?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对美美没感觉,只把她当妹妹。」   「美美、美美,叫得多亲热!」   「别吃这种无聊的醋了,你知道她爸跟她大伯父的支持对我很重要,我总有一天要娶她的。」   「是,我知道!我懂你台面上的另一半只能是个女人,可你怎麽不想想我的心情?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我有多难受!」   「好了,算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别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吗?你别以爲我看不出来你对那女人也是有感觉的……」   于澄美再也听不下去了,这算什麽?这些……都是什麽糊涂帐!   胸臆陡然涨满苦涩,喉间一股酸楚梗着,泪水剌痛着眸,她想哭,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萧牧理默默拉着她离开,那个叫萱萱的女孩打手机给他,他没接,带着妻子从花园的另一个出口出去,搭电梯来到饭店地下停车场,坐上他的车。   确定两人独处後,于澄美方扬起容顔,泪光隐约在眼里闪烁。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她哑声问。   他沈默地点头,想想,又补充说明。「那天我去竞选办公室找你,就发现他们两个怪怪的。」   「那爲什麽不跟我说?」   「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他自嘲地抿抿嘴。「我可不敢挑战你的元祈哥在你心中的地位。」   忆起那日她对他抛下的那些决绝的言语,他依然感觉胸口闷痛。   「原来……是这样。」她无声地流泪。这就是当年她选择离家出走的原因吗?因爲她发现元祈哥的真爱是另一个男人?   怪不得她每回见到周敦才总觉得心头闷闷的,怎麽也没办法喜欢这个男人,原来是因爲早就对他有了成见。   「所以你懂了吧?」萧牧理低语。「你的元祈哥根本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好男人,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别说了……」   「还有你爸跟你大伯父,我不相信以他们老练的眼光看不出郑元祈的本性,你爸要你嫁的到底是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还是一个能够延续于家政治势力的工具?他真的有把你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吗?」   「别说了!」她掐握掌心。「我爸他……一定不知道这件事。」   「你确定吗?」他冷哼。「当初你会下定决心离开家里,还那样彻头彻尾改变自己,肯定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我不相信你的家人不晓得真正的原因……」   有什麽可怕的、阴暗的黑影张牙舞爪地想要浮出脑海,于澄美直觉感到恐惧,拚命地压抑,她转过头,狠狠地瞪萧牧理。   「你自己不也不晓得,怎麽能断定他们就知道!」   言语如刃,尖锐地砍在心头,萧牧理整个人愣住。   「你不是说我们很相爱吗?可我也没把这些事告诉你这个丈夫,可见我对你也没有很信任……」   「于澄美!」他打断她,不愿听她吐出更伤人的言语。   她像是偏偏要刺激他,话说得更狠。   「你凭什麽批评我爸妈?我跟你结婚才一年,他们可是养了我二十几年!我相信我爸……一定不知道这件事,他虽然严厉了点,但他……很疼我的,他爱我!」   她爸爱她,可自己也爱她啊!   萧牧理看着妻子苍白的泪顔,忽然很後悔,他不该一时冲动说出那样的话,他怎麽就忘了呢?有些话婉转迂回比单刀直入好,他就是太着急了……   「对不起,澄美,是我说错话了,我道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愤慨地呛声,想打开车门,偏已落了锁。「开门,我要下车!」   「澄美。」他握住她的手。   「你别碰我!」她用力甩开他,像甩开某种脏东西。「让我下车,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澄美。」他试着放柔嗓音哄她。「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糟,可你不能将气出在我身上……」   「我不是生气,是失望!」她怒视他,眼神满是轻蔑,看得他心如刀割。   「我本来对你还有点歉意的,觉得自己不该忘了你,可我现在忽然懂了,爲什麽我偏偏会忘了关於你的事?因爲我嫁错人了!我一定是後悔了,想回自己真正的家人身边去,才会在潜意识里想把关於你的一切都忘了……」   「你闭嘴!」一道厉声咆哮震动了车内的气流,萧牧理发狠地瞪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由齿缝里迸落。   「于澄美,你应该庆幸我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动手动脚的男人,否则我现在就当场痛揍你一顿。」   她惶然,看着他如野兽般暴戾的眼神,忽地感觉到害怕,身子不觉往後缩。   「你……想做什麽?」   他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全身肌肉僵硬异常,极力克制胸海翻腾的情绪。   他想杀了她!杀了她後,再杀了自己,他发狂地想跟她同归於尽。   「你听着,于澄美,如果你坚持现在下车,我会让你走,可我们之间就算玩完了!」   玩完了又怎样?她求之不得!   她很想这样呛回去,可不知怎地,她浑身发颤,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给你十秒锺的时间考虑。」他语声冷硬。「十、九、八、七……」   这算什麽?威胁吗?她于澄美不吃这一套,于家人自有风骨与骄傲,绝不能因此低头认输。   她不能认输,低头了就等於承认父亲在利用自己,爸爸是爱她的,他不会那样对待自己……   于澄美强忍哽咽,狂乱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开这里,逃开这令她无所适从的一切,她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崩溃。   「三、二……」   「不用数了。」她木然扬嗓。「让我下车。」   萧牧理悚然一震,下颔激烈地抽动着,许久,许久,他才由干涩的喉咙里逼出声音。   「你真的决定了?」   「……嗯。」   「好!」   车门应声而开,她艰难地移动身子下车,没等她站稳,他便发动引擎。   她目送那呼啸而去的车影,泪珠纷纷碎落,一颗一颗,都是难以言喻的伤痛。   然後,她身子一晃,颓然晕倒在地……   于澄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床上,饭店员工在停车场发现她,紧急将她送医,又联络了她母亲。   于夫人坐在床边,看着面容樵悴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美美,怎麽回事?你不是陪元祈参加募款晚宴吗?怎麽他让你一个人离开,你还晕倒了?」   她望着母亲,眼阵凝泪,久久无法言语。   「怎麽了?」于夫人慌了。「是元祈做了什麽事吗?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黯然摇头。「我怎麽可能跟元祈哥吵架?」   「也对,你们从来都不吵架。」于夫人幽幽叹息,伸手抚摸女儿冰凉的脸颊。   「那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会忽然晕倒?」   于澄美没回答,想起方才在梦里一幅幅破碎的影像,组合起来便是半成形的记忆拼图。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麽?」于夫人先是一愣,过了两秒,她恍然大悟,骇然变色。   「你是说你失去的记忆……回来了?」   虽仍有部分遗漏,但关键之处都想起来了。于澄美惘然寻思,痛苦地闭了闭眸。   于夫人见状,目光闪烁,脸色忽青忽白。「所以,你已经想起当初爲什麽会离家出走了?」   于澄美扬眸,凝睇着母亲的眼神是那麽悲伤,那麽令人心碎。   「你明明知道的,妈,你跟爸都知道的,不是吗?」   「我……」于夫人哑然,神情尴尬。   「爲什麽要隐瞒真相?爲什麽还要对我说谎?」于澄美黯然流泪,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悲哀,他们一家人都很悲哀——   「妈,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跟你一样,一直活在谎言里吗?」   第九章   萧大疯了!   经过一个月,萧家人正式下了这个结论。   这天晚上,萧老爹以及萧牧野、萧牧军两兄弟召开家庭会议,讨论的主题自然是最近行爲举止变得怪异的萧家老大,萧牧理。   他素来性格内敛冷静,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似乎都动摇不了他,总是一派淡定,即便最心爱的妻子失去记忆忘了他,甚至闹着和他离婚分居,他都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过他的正常生活,反而是萧家其他人咬牙切齿替他抱不平。   但一个月前,也不知他遭遇了什麽,一夕之间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去事务所上班了,将手上的Case都交代给同事,也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不跟家人见面,不跟朋友聚餐,独自开了辆跟弟弟借来的休旅车,上山下海,走遍台湾各处最荒凉的乡野。   他整整离开二十多天,回家时,满身落拓,一脸胡渣,憔悴得教萧家人不忍卒睹。   「我的乖儿子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变成这副鬼样子了?」萧老爹心疼地嚷嚷。   「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你瘦了好多!」萧老二惊叹。   而平日最多话的萧老麽一反常态地保持静默,大夥儿奇怪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竟然眼眶红了。   「我没事。」对父亲和弟弟的关心,萧牧理的反应一贯地冷淡,也不多说什麽,将车钥匙丢还给萧牧军後,便回自己家睡觉。   他整整睡了两天两夜,谁来看他都不理,也不吃东西,渴了就咕噜咕噜地喝水。   睡醒後,他仍不打算振作,窝在屋里,抱着酒,一瓶又一瓶地喝,把自己脑子喝糊涂了、喝醉了,这才沈沈地睡去。   喝了睡,醒了又喝,他就这麽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浑不知岁月匆匆。   萧家人看不下去了,起初是不解,接下来是心疼,到後来打听到原来一个月前,他是在政党的募款晚宴上遇到于澄美,猜测可能是夫妻俩大吵了一架,萧家人开始火大了,怒他不长进。   「哥!不就是大嫂不要你了吗?爲了个自私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看看我家小兔子,这世上可爱的女人有的是!你何必非执着于大嫂?」   「老大啊,不是老爸说你,我本来以爲你是咱们全家最酷最硬汉的男人,怎麽现在变得这麽浑浑噩噩了?」   萧牧理一声不吭,犹如石头雕像般木然坐着,萧家人好说歹说,见他神色默默,还以爲他听进去了,没想到他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萧牧野首先宣布放弃。「我不管了!我明天还要跟我家小兔子去印度补度蜜月,先走了。」   「大哥,你这副样子我真的看不下去,我心目中的大哥一向是最帅最酷的,是我最崇拜的英雄,你这样让我很幻灭。」萧牧军也作势挥泪离去。   只有萧老爹依然对长子不离不弃,眼见屋子里乱糟糟地堆满空酒瓶,连没洗的脏衣服也东一件、西一件地随处可见,老妈子性格顿时发作,拿了个垃圾袋一面弯腰捡垃圾,嘴上一面碎碎念。   「我说老大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女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听风就是雨,有时候又闷葫芦似的,也不晓得她们心里想什麽。澄美其实是个好丫头,她就是……唉,她就是出车祸脑子撞伤了失去记忆啊!她也不是故意的,那是意外啊!如果她能自己选择,老爸相信她绝对舍不得忘了你……」   「你确定吗?」鬼魅似的幽嗓飘过。   萧老爹吓一跳,直觉打了个冷颤,跳起来警戒地左顾右盼,这才莞尔地发现原来这声音是儿子发出来的。他猛拍自己胸脯顺气。   「吼!你这孩子!差点吓死你老爸。」   萧牧理默默喝酒。   萧老爹看儿子靠着客厅墙角席地而坐,那孤寂落寞的身影不知怎地让他联想起受伤的小动物,他不禁叹气,忽地又想起儿子方才好像说了句什麽话。   「你刚刚跟老爸说什麽?」他努力想了想,恍然。「你的意思是老爸说错了,澄美不一定舍不得忘了你?」   萧牧理闻言,僵硬的身子震了震,好一会儿,才又哑声扬嗓。   「澄美说,她可能是潜意识里就想忘了我。」   「潜意识想忘了你?」萧老爹愕然。「爲什麽?」   爲什麽?萧牧理自嘲地歪歪唇。「因爲她後悔了,因爲她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萧老爹惊骇无语,呆呆瞪了儿子好片刻,好不容易困难地挤出嗓音。   「这是澄美自己跟你说的?」   「嗯。」   「我不相信!」萧老爹激动地驳斥。「澄美那丫头那麽贴心、那麽善解人意,怎麽可能说出那种话!」   他也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萧牧理闭了闭阵,至今忆起妻子那番无情的言语,他仍感到胸口强烈的闷痛。   「她真的说了。」而他的心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狠狠地流血。   他以爲自己会死,当她不等他读完秒,便毅然决然地下车,他感到天崩地裂,而自己渺小的身躯当场遭到吞噬。   他怎麽没死呢?怎麽还能活着?他觉得奇怪。   「儿子啊,你别……你可别胡思乱想。」萧老爹见他神情绝望,又担忧又焦急,忙劝道:「老爸刚也说过了,女人嘛,有时候很情绪化的,她可能只是一时气话,不能做数的。」   「她或许是说气话,可是也有道理。」萧牧理幽幽低语。   「其实我想过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在澄美失去记忆忘了我,而是她爲什麽从来不告诉我从前的事?我不知道她当年爲何离家出走,不知道她爲何会跟家人闹翻,我连她以前的个性跟现在差很多都不知道——爲什麽她不告诉我这些呢?她是不是在顾忌什麽?我不值得她信赖吗?」   「老大!」萧老爹听这话愈说愈丧气,连忙打住。「你可别钻牛角尖。」   「我不是钻牛角尖,是真的想搞清楚我跟澄美到底是怎麽回事?老爸你知道吗?其实我当然也问过澄美以前的事,可她既然不肯说,我就不追问了,我不是不关心她,我是怕……」萧牧理忽地顿住,喉间涌起一股酸楚。他望向父亲,眸光黯淡,眼神悲伤。   「你懂的,老爸。」   「我懂的,我懂。」萧老爹心酸了,他当然明白这个儿子心里打着什麽样的结。   萧牧理的亲生母亲出身贫贱,还是个青春少女时便被家人卖去当雏妓,後来好不容易脱离风尘後,认识了萧老爹,两人相知相恋,偏偏当时年轻气盛的萧老爹不停追问她的过去,知道她不但当过妓女,而且还偷偷养了个孩子,顿时大怒,两人因而分手。   数年後,两人偶然重逢,当时她已病入膏肓,命如风中之烛,萧老爹很後悔自   己当年的负情薄幸,便答应替她照顾年幼的儿子。   她含笑而逝,留下唯一的骨血痛哭失声。   那是萧老爹第一次看到萧牧理哭,之後他便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外人都以爲他本性冷酷,其实萧老爹明白,这孩子只是执意坚强。   「我想起我妈,她曾有过那样的过去,当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想每个人都有伤心事,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阴影,所以我从来不逼问澄美,我不想让她难过,不管她有什麽样的过去,不管过去的她是什麽样子,我都会好好爱着她,会尽我所有的能力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我只是、只是这样想而已,不是不关心她……」沙哑的嗓音哽住。   萧老爹一震,仔细一看,竟然看见两滴眼泪无声地流过萧牧理的脸庞。   儿子哭了!   萧老爹全身冻凝,脑海一片空白。   这个最强悍、最冷傲的儿子。。。。。。哭了!   「这阵子我走遍台湾每一处地方,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否则爲什麽澄美仍然不能信赖我?我从认识她第一天开始想,想我们每次约会,想我们结婚後的每一天,我想我不该每次她催我去楼下倒垃圾都拖拖拉拉的,我挤牙膏时应该记得从最底下挤,换下来的脏衣服要丢进洗衣篮里,早上不该总是让她早起做早餐给我吃,应该我们轮流做的,她工作也很辛苦,应该让她多睡一会儿……她是不是其实并不爱喝啤酒?是因爲我喜欢喝,她才勉强自己陪我喝?去路边摊吃小吃她真的习惯吗?会不会其实很别扭?爲什麽这些琐事我以前都没注意到?我如果多用点心就好了!我应该多用点心的……」   萧牧理喃喃地叨念自己所有的懊悔与不足,他没察觉到自己哭了,没感觉到泪水烧灼着他酸涩的眼眸。   他的眼睛湿了,声音哑了,呼吸重了,脑子乱了。   心,迷了。   萧老爹见儿子这番模样,心痛得不知所措,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儿子搂抱进怀里,一下下地拍抚他背脊,拿他当还没长大的孩子哄。   「乖,别哭了,嗯?会没事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还有老爸,有两个弟弟,还有你二弟妹,我们一家人都在你身边支持你,你会好的,会没事的。乖,老爸疼你……」   和老爸敞开心房谈过後,萧牧理决定自己应该振作,醒了酒,刮了胡子,洗了热水澡,销假回事务所上班,神清气爽地投身於忙碌的工作。   公司同事对他的回归都很高兴,不少人赶忙拿手边案子的疑难杂症来请教他,萧家人见他生活恢复正常也大感欣慰。   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如常的自己内心依然结着冰,那一片宛如无边无际的冻原也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春暖花开。   也许,再没有那一天了。   他冷酷地自嘲。   本以爲日子会这般无风无浪地过好一阵子,岂料才过数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赫然发现屋内亮着灯,厨房似还传来饭菜香。   难道是鸡婆老爸来帮他煮晚饭?   怨起老爸一直在耳边叨念自己瘦了许多,嚷嚷着得帮他好好补一补,他不禁微笑。   老爸虽然不是他亲生父亲,但给予他的温暖父爱,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不愿令老父担忧,萧牧理刻意挺直背脊,端出一副神采奕奕的姿态,在玄关处扬声喊。   「老爸,是你来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眶啷声响,看样子厨房内有人掉了锅盖。   「小心点!爸,你好歹也算是个厨房老手,怎麽这麽笨手笨脚的?」他一面脱鞋,一面朗声嘲笑,试图活化气氛。   那人匆匆忙忙地捡回锅盖,盖回炉上正慢火熬煮着养生鸡汤的锅子,接着是一片静寂无声。   萧牧理一凛,觉得不对劲,老爸该不会弄伤自己了吧?他随手将公事包丢在客厅沙发上,来到半开放式的蔚房,拉开挡油烟的玻璃门。   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里,他瞳孔骤缩,没想到会看见那个他极力不去想起的女人。   于澄美,他分居中的妻子,或许就在不久後,便会正式成爲他前妻。   「是……我。」嗓音轻细如猫咪喵呜。   他冷冷瞪她。她穿着一件白色家居洋装,秀发随意地用发带绾在脑後,系着有可爱猫咪图案的围裙,裸着玲珑的玉足踩在冰凉的磁砖地面上,完全一副家庭主妇的打份,只除了脸上不合时宜地戴广副浅色墨镜。   在室内戴什麽墨镜?   萧牧理不屑地撇撇唇,就连在这种时候,于家大小姐仍要坚持展现时尚吗?他承认自己幻想过再见到妻子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没想到竟会是在自家厨房,而他情绪毫无起伏。   没有激动,没有恼怒,没有悲伤或懊悔,只有沈沈的木然。   「你来做什麽?」他连问话的口气都不带任何情绪。   他的反应似乎令她有点慌,阵光迟疑地闪烁,菱唇轻颤,却是不曾吐落只字片语。   他蓦地旋身走回客厅,她愣了愣,急忙跟上,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他脱外套,松领带,然後一甩手,潇洒地将领带丢到沙发上。   「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会把离婚文件准备好。」他说。   她震住,一时愕然无语。   「怎麽?」他转头看她呆滞的表情,嘴角嘲讽一扯。「你不就是来要求正式办离婚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一动也不动。   他蹙眉。「还不走?」   她怔忡地望他,许久,许久,才鼓起说话的勇气。   「我不走,我是……我要回来这里住。」   「你说什麽?」他脸色一变。   「我说,我要回到你身边。」   「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急切地分辩,翩然来到他面前,仰头直视他。   「我知道自己错了,牧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重新来过?之前他又是恳求又是威胁,她坚持要走,如今他死了心,决定过回单身生活,她却说自己反侮了?   他垂下眸,与她四目相凝。「你忘了那天我在停车场对你说的话吗?你下了车,我们之间就玩完。」   她颤了颤。「我知道,可是……」   她还想说什麽,他忽地目光一凛,擡手抓住她墨镜镜架。   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躲,墨镜便被他摘下,而他看清她眼周附近竟有一道伤,由右眼角划向鬓边,虽然只是浅浅淡淡的一道,但仍令他心口瞬间缩紧。   「这是怎麽回事?谁弄伤你的?」   她慌忙後退,直觉擡起右手遮挡住伤疤。   「到底是谁弄的」他提高声调,近乎咆哮。「是郑元祈吗?」   「不是的!」她急急摇头。「你别误会,没有人弄伤我,是我自己……撞到的。」   撞到?萧牧理冷笑。以爲他这麽多年的刑事律师是当假的吗?那道伤怎麽看也不像是撞伤,而是诸如拆信刀或发簪之类的尖锐物体划伤的。   他凝定她,一字一句由齿间磨落。「跟我说实话。」   她垂敛眸,长长的眼睫犹如两扇浓密的羽毛。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瞪视她,说不清胸臆漫开的是什麽样的滋味。   「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对我说真心话。」   她闻言,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容色苍白,却终究难以言语。   「随便你吧!」他忽然感到疲倦。「你爲什麽受伤、受什麽伤,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听出这话里的决绝,于澄美顿时心惊胆颤,忍不住上前一步。「牧理……」   他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举手打断她。「说吧!你怎麽会突然想回到我身边?别告诉找你恢复记忆了。」   她一窒,半晌,苦笑地牵牵唇。「我是……想起来了。」   「你说什麽?」他骇然。   「我想起当年爲什麽自己要离家出走了。」她幽幽低语。「我知道了元祈哥和周敦才的事,跟爸爸说了,他却反而骂了我一顿。」   「就这样?」   她这麽乖巧温顺的女儿,会因爲跟爸爸吵架就闹失踪?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他看出她困窘地不想多说,冷然一哂。还是一样,她终究不愿将内心深处的私密摊给他看。   「关於我的事,你也想起来了吗?」   「只想起……一部分。」她忧伤地凝眉。「这段期间我循着当时离家出走的轨迹,把那几年去过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我去了匈牙利,也找到以前开的咖啡馆,跟当时几个熟客见了面,我很努力想找回所有的记亿,可是……」   「你还是不记得跟我在一起的事。」他讽刺地介面。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交往後一些零星的片段,但还有一部分想不起来。   「不是一部分,是大部分吧。」   这是在埋怨她?于澄美凝视面前的男人,很想从他英俊的脸庞看出一丝端倪,但他表情淡漠,墨眸谜样深邃,她看不出他的思绪。   「既然没有完全想起关於我的事,爲什麽还要回到这里?」他整个就是律师质询的口吻,很冷,很平静。   这样的平静令她心伤。   她不说话,他便代替她回答。「因爲你觉得回到你曾住过的这地方,就能找回完整的记亿,对吧?就像你去匈牙利,去你以前开的咖啡馆那样。」   「不是的……」她静静地落泪 什麽他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是因爲……我爱你。」   他一震,墨幽的眼潭霎时起了波澜。「你不记得我的事,却记得自己爱我?」   她闪躲着他犀利的眼神,困难地从干涩的唇间逼出嗓音。   「我……有感觉。」   「你之前不是才说过你对我没感觉吗?」他冷笑。   「不是的……」她苦涩地叹息。她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其实我在恢复记以前,就有感觉了,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容易激动,很容易就……心慌意乱,现在想想,我其实就是因爲在乎你才会那样。」   他默然不语,她扬眸偷觑他一眼,才又鼓起勇气继续。   「还有,我也……不排斥你碰我,事实上,我很喜欢。」愈说愈小声。   忆起在汽车旅馆那夜她借酒耍赖,她不自觉地感到害羞,可他仍是一语不发。是不相信她的话吗?   于澄美黯然咬唇,双手不知不觉绞在一起,很想看清楚丈夫的表情,却又不敢去看,怕看到的更令自己心碎。   「对不起。」她喃喃。   萧牧理听了,仿佛是震了震,她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地变得粗重,似是克制着什麽,许久,许久,才扬起喑哑的嗓音。   「不用对我说抱歉,我不是那种你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他言语如刃。   「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吧!客房给你睡,但别以爲我们就可以做回夫妻了,我说过,我们的关系从那天你决定下车起,就玩完了。」   语落,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迳自大踏步回房。   她目送他冷傲挺直的背影,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还能扬嗓。「我炖了鸡汤,你要喝吗?」   「没兴趣,你自己喝。」他头也不回。   可那是爲他炖的啊!   老爹说他瘦了,说他这一个月来喝酒伤身,很需要补一补。   所以她才亲自下厨爲他炖的……   想着,于澄美眼眶又红了,鼻头发酸,她觉得委屈,可又很清楚自己没资格委屈。   是她伤了他,是她自己任性斩断了与他的情分,如今後悔了想修复,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弥补?   她伸手抹去眼泪,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只要她持续付出,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牧理爱她,他不会忍心一直拒绝她。   她默默转回厨房收拾残局,接着洗了个澡,换了睡衣睡觉,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也没能合眼。   她无奈地叹息,起身下床,想到厨房冲杯热牛奶喝,经过客厅时,无意间瞥见一个人影独自靠坐在角落。   是……牧理?   她放轻了呼吸,蹑足走过去,他低着头,手上拿着一罐喝空的啤酒,身影寂寥,显得心事重重。   她靠近他,他听见细碎的跫音,蓦地凛神,擡起头来。   幽暗的光影下,她看见一双如野兽般璀亮异常的眼眸,融着莹莹水光。   那是……眼泪?   他在哭?   于澄美愕然屏息,心房像有根羽毛在搔,酸酸的,麻麻的,又像有根细线在扯着,一下一下地抽疼,说不清是怎样的温柔怜爱。   原来这男人也会哭,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满怀不舍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他仿佛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撇过头不看她。   是她的错,不该伤了他……   「对不起。」   她酸楚地呢喃,眼眶也跟着红了,双手轻轻地捧回他的脸,粉唇柔柔地吻上他轻颤的眼皮。   爲什麽会忘了他呢?爲什麽会到现在都还没能想起两人之间全部的回忆呢?都是她不好,她不敢想,若是她一直没想起关於他的事,是不是就会这麽错过这个深爱自己,自己也深深爱着的男人?   不,不会的,就算想不起他,她也舍不下他的,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依然有能耐牵动自己的心……   她更专注地吻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泪,吻他湿润的脸颊,吻他凉凉的嘴唇,泪水的咸味与他身上的男人味融合在一起,成了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   他像木头人似的领受她的柔情,仿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又回到他身边,离自己如此之近,呼吸在她缠绵的细吻间变得粗重……忽地,他像受伤的野兽低咽一声,伸手揽抱她後腰,将她紧紧揉进自己怀里,峻唇饥渴地吮吻她口腔的甜蜜。   她任由他粗鲁地对待自己,敞开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放软了娇躯,热情地迎接他的占有。   他撩高她睡衣裙摆,将自己热烫的分身狠狠埋进她潮湿温暖的体内,一次又一次勇猛地律动。   整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彼此,她渐渐地承受不住,呜咽地求饶,沈醉於又欢愉又痛苦的性爱。   「牧理,我……爱你,爱你,萧狐狸……我、爱你……」   高潮来临时,她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倾诉爱意。   希望他能真正听见。   如果于澄美期待一场激情狂野的性爱便能弥补夫妻感情的裂痕,那事实证明,她是想太多了。   她跟萧牧理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改变,彼此心里仍是打着结,或许两人夜里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他能够野蛮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甚至搂着她睡觉,可隔天早上醒来,他依然是那个待人冷静淡漠的萧大律师。   专属於她的那只狡黠的、爱耍赖的、偶尔也会撒娇的萧狐狸,似乎只存在於她残缺不全的记忆里。   这一切当然是她的错。   而她心知肚明,他在等着她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私密全数摊给他看的那天。   可她……没有勇气。   当年,她偶然撞见郑元祈和周敦才同床的场面,得知自己向来恋慕的元祈哥竟是个双性恋,精神已然遭受到巨大打击,没想到还有更令她震惊的事,当她旁敲侧击地向父亲打探,这才知晓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却还将她许给郑元祈,还希望於郑两家能结秦晋之好。   生平第一次她失去了理智,气得对父亲大吼大叫,遭他重重打了几个耳光。   父亲说,于家没有这样泼妇般没教养的女儿,指责她令家门蒙羞。   母亲赶过来劝架,也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讲到激动处还踢了一脚。   那天,也是于澄美初次得知,父亲会对母亲家暴,只是他从来不打脸,会聪明地打在身上几处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父亲之所以很少待在家里,不是因爲他事业真有那麽忙碌,而是夫妻关系早已貌合神离,甚至他从多年前便在外头金屋藏娇养情妇。   她幸福的人生、甜蜜的家庭,原来都是幻影,更可悲的是她自己编给自己看,所有人都知道丑陋的真相,只有她活在童话故事里。   母亲哭着劝她想开点。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没有什麽完美的结婚对象,我们这种豪门世家的婚姻都是这样的,你也不要怪你爸爸,郑家家世真的不错,你大伯父也有心栽培元祈,如果我们两家能联姻,那是最好的。」   可她不愿认命,她已经傻傻地被所谓家门的荣光牵着鼻子走了二十多年了,接下来的人生她不想再当个提线木偶,她很想弄清楚,失去了家族提携的自己是不是依然能够活得灿烂?   於是她离家出走了,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走自己没想过会走的路。   她孤身上路旅行,在遥远的异乡差点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回台湾开咖啡馆差点被前店东拐骗资金,陆陆续续吃了不少亏。   但她仍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安然地活着,也将原本温润娴雅的个性磨练出几分爽朗锐气。   然後,她遇见了萧牧理……   思绪至此,于澄美眼神不禁迷离。   即便她努力改变自己,变得开朗,变得泼辣,即便她能穿一袭红洋装放肆地在草地上跳舞,但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拘谨胆怯的于澄美。   她只是很会装而已,尤其在她深爱的男人面前。   她不爱喝啤酒,但知道他喜欢,便强迫自己也喜欢;吃不惯萧老爹做的菜,爲了表示自己能当个乖巧儿媳,硬是每餐吃两碗饭。   她偶尔也想做些奢华打扮,挽名牌包、戴珠宝首饰,但萧牧理最厌恶那种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流露一丝虚荣。   到後来,什麽时候是假装,什麽时候又是真正做自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了,界线变得模糊。   如果……如果他知道他爱的那女人不是百分之百纯正的于澄美,有一部分是假的,他还能爱得那般义无反顾吗?   她不敢去确认答案。   她害怕……   「我说澄美啊,你回家来也两个多月了,你跟老大……你们之间现在是怎麽回事?」   这天傍晚,萧老爹领着二儿媳妇来拜访于澄美,她刚将屋内彻彻底底清扫了一遍,家俱一尘不染,地板光可监人。   见公公和二弟妹来了,她连忙放下家务,亲自煮了香醇浓郁的奶茶招待来客,还准备了手工饼干,三人和乐融融地坐着聊天。   「就是啊,大嫂,你每天这样尽心尽力爲这个家忙碌,体贴地照顾大哥生活上的起居,他到底有没有感受到呢?」   问话的是丁雨香,这个比于澄美小了几岁的女孩是萧二的新婚妻子,容貌甜俏可喜,又爱撒娇,妯娌俩一见如故,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感情已好比亲姐妹。   于澄美闻言,敛眸啜了口香甜的奶茶,她能听出雨香话里那爲她抱不平的淡淡意味。   她暗暗叹息,她懂得这丫头是关心自己,可夫妻之间的问题有时候很难爲外人。   她搁下茶杯,眉目弯弯,刻意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你啊,先搞定你自己跟你老公的事吧!」   说到丁雨香和萧牧野,这对新婚夫妻如今也正在闹别扭,之前丁雨香爲了嫁给萧牧野说了谎,萧家老二脾气也大,至今仍不肯原谅小妻子对自己的欺骗。   比起她来,雨香那个谎言算得了什麽?   于澄美自嘲地寻思。   丁雨香却不乐意她转开话题,缠着她继续追问。「大嫂,之前你跟我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故意留下来提醒自己的,我想这事一定跟大哥有关,现在疤痕已经很淡了,你要不干脆去做个美容手术把它彻底消除干净?」   这话听起来,怎麽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呢?   于澄美心房一震,不觉伸手抚摸眼角那道浅淡的疤痕,这伤是她之前回想起记忆,跟父亲摊牌时,意外被他拿在手上的拆信刀划伤的,也因此,让她第二次下定决心踏出于家。   她留下这伤,究竟是要提醒自己什麽呢?是否想告诫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再回到那个家……   「这个疤痕确实应该去弄一弄。」萧老爹相当赞同二媳妇的提议,可他更关心的是大儿子跟大儿媳妇的感情问题。   「说起来你们两个现在这样,到底算不算和好呢?我看平常你们也是有说有笑的,到我这儿来吃饭,牧理还会给你挟菜,你也每顿都吃两大碗,可是总觉得……总觉得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于澄美沈默无言。   「我说你心里,还有老大心里,是不是还留着什麽疙瘩啊?」萧老爹叹息。   「你们年轻人啊,性子也别太拧了,该说出来的事就要说出来,藏在心里对方怎麽会明白?又不是肚子里的回虫!对了,老大有跟你说过他亲生妈妈的事吗?」   「什麽?」于澄美愣了愣,望着萧老爹凝重的表情,胸口一紧。   「他只跟我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老爹跟他妈是旧情人,所以才收养了他。」   「唉,我就知道他没有全部告诉你。」萧老爹无可奈何地拿小指搔搔眉尾。   「他要我别插手管你们的事,他妈的事是他心里的禁忌,我也不好随便跟你说,你找个机会自己问他吧!」   感觉很沈重。   于澄美郁然锁眉,没想到丈夫也有秘密瞒着自己。   萧老爹观察她的表情,正打算多劝几句,一串手机铃音响起。   「大嫂。」丁雨香轻轻推了推她。「好像是你的手机。」   「喔。」于澄美回过神,歉意一笑。「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取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于澄美小姐吗?」对方的声音也很陌生。   「是,请问哪位?」   「这里是餐厅,你的母亲刚刚在我们店里昏倒了!」   「什麽?!」她骇然大惊。   第十章   她不在家。   回到家後,萧牧理发现屋里空荡荡的,一片幽寂,不觉有些恍惚。   自从妻子再度回到他身边後,他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屋里都会有一盏温暖的灯光迎接自己,屋内收拾得整洁明亮,空气中飘着一股勾惹人心弦的饭菜香。   每天晚上,不管他多早多晚回家,她一定先在家里等着他。   他知道,这是她表达歉意的方式,藉着更细心贴心地打理他的日常起居,告诉他,她爱他,只要他愿意,他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做一对彼此热情相爱的甜蜜夫妻。   她在向他求和,不是以苍白的言语,而是做出实际行动。   原谅我吧!   他经常能够由她柔情的眼神,她偶尔藏着点酸楚的笑容,在她和他相交时,那满是眷恋的拥抱与亲吻感受到她发出的讯号。   他并非没有接收到,事实上他的心总是因此纠结,可他凭什麽去原谅?他们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不只是她的错,他也有错。   她有秘密瞒着他,他一样有。   她曾经质问过他,如果真正关心她,爲何从不追问她的过去呢?   或许,他真的做错了,或许她潜意识里真的有所不满,才会在车祸後偏偏忘了他!   思及此,萧牧理自嘲地苦笑,蓦地仰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澄美不在,他感觉自己的心魂似乎一时也无所依归,胸口空空落落的,缺了什麽。   那样的缺,令他无所适从。   她究竟上哪儿去了呢?他可以打电话追问她行踪的,但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那样的资格。   他在沙发上出神地躺着,过了好片刻,他才懒洋洋地起身,走回卧房。   卧房里同样是一片幽暗,他随手切亮一座立灯,晕黄的光华顿时烘暖了整间房。   但他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全身发凉,正茫然时,他忽地瞥见墙边的装饰架上不知何时摆了一颗水晶雪花球。   雪花纷飞的世界里,一个穿着鲜艳连帽红外套的少女甜甜地笑着,怀里抱着只白茸茸的长毛狗……不对,那不是狗,是狐狸!   萧牧理目光一凛,心跳乍然乱了几拍,他小心翼翼地拿下雪花球,捧在掌心里仔细端详。   甜美的红衣女孩和狡黠的白狐狸,这是……她和他?   她什麽时候买了这玩意儿?   萧牧理好奇地把玩雪花球,翻过来看底座,发现左上角还浮雕着设计师的签名,看来这是个手工制作的作品,他用拇指抚过那签名,蓦地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个卡榫可扳开,他看准了缝隙一挑,果然弹开一个小盖子,露出一个密闭收藏格。   小巧的格子里卷着一张纸,抽出来展开,是一张压花信笺,信笺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端正清秀的字迹。   是澄美写的信!   认出妻子的字迹,萧牧理瞳孔骤缩,迫不及待地开始读信——   我最最亲爱的老公,这世界上最狡猾、最坏心眼、最最可恶的狐里老公!   你一定是狐狸精转世的,不然怎能轻易把我迷得神魂颠倒?我从不相信一见锺情,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一见锺情这回事,而是之前我从未遇到命定的那个人。   亲爱的,我爱你。   虽然我的心里藏着秘密不告诉你,因爲我担心你知道後会对我失望,我不完全是你看到的这个女人,你爱的我可能不是真正的我。   我怕,所以不敢告诉你,可总有一天我必须面对现实,我懂的。   我决定就是今天,在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期盼你听了之後,依然爱我如昔。   亲爱的,你是我的命运。   我把自己交给命运,交给你。   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岁岁年年……   「You real ways my dest in……」   「You real ways my dest in……」   读罢了信,萧牧理反反复覆地念着最後一句,念着念着,嗓音变了调,眼眸隐约灼痛。   她说,他永远是她的命运。   她在出车祸以前,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当天,写了这封告白信给他。她爱他,她爱他!她是爱他的,无庸置疑……   她去哪儿了?   萧牧理猛然醒神,胸口蓦地漫开某种强烈的渴望,迫切地想见到于澄美,想将自己最爱的她紧紧拥进怀里。   他连忙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拿起来一看,才惊觉手机竟没电了,他急急换电池,重新开机。   刚开好机,手机铃声便响起,他忙接起电话。   「牧理,你搞什麽?老爸我打好几通电话给你了!」萧老爹气急败坏地吼。萧牧理顿生不祥预感。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澄美傍晚接到电话,说她妈晕倒送医院急救了!」   「什麽?!」   「你快赶过去看看!老爸总觉得事情没那麽简单,会不会是于家人想用苦肉计逼澄美回去?你可不要让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老婆又被抢走啊!你啊,就是太不懂得珍惜了,大儿媳妇对你那麽好,你偏偏拿什麽乔……」   接下来萧老爹又唠叨了些什麽,萧牧理已经听不见了,他一心一意只记挂着老爸的警告,难道于家人真的又要再一次从他身边抢走澄美?   不行!他绝不允许!   他不能失去她,也承受不起再度失去她的痛苦,他会崩溃的……   「我马上去找她!」   「美美,你听妈的话,离开那男人,回家好吗?」   于澄美没想到母亲在医院昏迷醒来,开门见山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不想深入讨论这话题,替母亲拉了拉被子,温言劝道。   「妈,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医生说你是这阵子太过劳累了才会晕倒,要多休息才好。」   「我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没什麽,就是老毛病了。」于夫人挣紮地坐起身。   「妈刚才问你的事,你不肯答应吗?」   「妈!」于澄美无奈地叹息,看着母亲睁着一双疲惫的眼,那麽苍凉又带点旁徨的眼神,令她心疼。   妈老了,才过了这几年,她眼角多了好些鱼尾纹,原本她最引以爲傲的一头乌亮秀发,也夹杂了几点星霜。   是心力交瘁了吗?爲这个家,爲了父亲,还是爲了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   于澄美想着,不禁心酸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对不起,妈,是我不好,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于夫人摇摇头,只是忧伤地盯着她眼周那道仍未完全淡去的疤痕,擡手犹豫着想抚摸,终究还是颓然放下。   「你是不是还记恨你爸打你的事?他脾气就是那样,其实他心里是关心你的。」   也许吧!可这样盛怒之下的暴力依旧令人心寒。   于澄美默然不语。   看她的表情,于夫人也知道这女儿想些什麽,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只要你肯回家,你爸会原谅你的,你不想嫁给元祈,没关系,我们再帮你找个更好的男人,一定会找个真心疼爱你的……」   「牧理就是我想嫁的男人。」於澄芙打断母亲,语气坚决。「他真心疼我,我们彼此相爱。」   「可你爸不满意他……」   「我不管爸怎麽想,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作选择。」   「美美……」   「妈,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回于家的,我不想活在一个谎言建构的世界,我想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你真正想要的生活,难道就是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在家做个平凡主妇吗?」于夫人问得犀利。   这问题,若是数个月前问于澄美,她或许还不能肯定答案,但现在的她很清楚。   「妈,其实我是个没有梦想的女人。以前我想过帮爸爸打理公司业务,想过自己要成爲一个政治家的妻子,但那其实都不是我本人的梦想,是我知道爸爸希望我这麽做,这个家需要我这麽做。」   「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麽?」   是什麽呢?于澄美苦笑。「妈,如果我告诉你,我没什麽特别想做的事,没什麽非要完成的梦想,你会觉得奇怪吗?」   于夫人闻言,哑然。   「那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真的很茫然,我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好像我于澄美这个人离开了于家,离开了爸爸爲我设定的人生轨道,我整个就失去方向了,迷路了,很慌,很难过。我花了很多时间四处走走看看,做了很多我以前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我想找出我于澄美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麽?」   「结果,你找到了吗?」   于澄美怅然摇头。   于夫人蹙眉。「那你……」   「可是我找到了牧理。」于澄美轻轻扬嗓,迷离的眼阵霎时如拨云见日,变得澄透晴朗。   「我找到了自己爱的男人,而他也爱我,跟他在一起,我才了解什麽是倾心相爱,原来爱情是那麽缠绵、那麽甜蜜又哀伤的。我对元祈哥的感情根本算不上是爱,更像是一种习惯,因爲从小我就知道家里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才把他当成自己命定的丈夫,但当我遇到牧理时,我就清楚地明白自己错了,牧理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男人。」   夫人调恨地凝视女儿,试箸从女儿眼里找出一丝勉强,但她看到的只有坦然与坚定,「你就……那麽爱他?」   「对,我爱他。」于澄美坦诚,语气噙着些微苦涩。「遇见他後,我才领悟我真的没什麽伟大的梦想,我想要的不过是跟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不论悲伤快乐都在一起,如此而已!就因爲太爱他了,我对自己有些没信心,我很怕他如果知道我是有心揣摩他喜欢什麽样的女人,还刻意把自己变成那样,他会生气,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这是什麽意思?」于夫人不懂。   于澄美没解释,只是伤感地敛眸,许久,许久,方才哑声扬嗓。「总之我不会回于家的,我知道爸爸不会接受牧理,可我已经选定了他,这辈子我都离不开他了。」   「美美!」于夫人听了,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不是妈非要泼你冷水,可你怎麽能保证那男人一辈子都会对你好呢?万一他欺负你,你有娘家人庇护,我们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受苦……」   「他不会的。」于澄美淡淡一笑。「我相信他。」   「可你再怎麽样也不能跟自己的家人断绝关系啊!」   「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你必须回去。」一道清朗的嗓音突如其来地落下。   母女俩同时一怔,望向声音来处,病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如玉树临风,身姿坚毅而潇洒。   是萧牧理。   于澄美惶然起身。「你怎麽来了?」   「我爸跟我说你来了医院。」萧牧理简单地解释,转头望向于夫人,礼貌地问候。   「听说您晕倒了,现在身体感觉怎麽样了?」   「我没什麽,只是一些老毛病。」于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晌,她问题。   「你刚刚的意思是劝澄美回家?」   「是。」他点头。   「你……」于澄美容色刷白,眼神闪烁不定。「你的意思是要……要找我吗?」   他不想要她了?他受不了这段婚姻了?他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于澄美脑海纷纷,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整个人都慌了,这感觉比当年她离家出走时更加旁徨无依。   「你不可以……不要这样……」她想哭了,泪水威胁着出闸泛滥,可她怎能在母亲面前哭呢?她才对母亲保证过自己不会受他欺负的。   「牧理……」   微带哽咽的呼唤瞬间绞拧了萧牧理的心,看妻子明阵莹莹,泪光盈於眼睫,想也知道她误会了。   「傻瓜!」他不顾一切地展臂将她揽入怀里,也不管丈母娘在一边看,大手怜惜地抚摸她秀发。   「你当然还是要跟我在一起,我只是不希望你从此断绝跟家人的联系,以後只要你想回娘家,我都会陪你去。」   「你……」于澄美愕然扬眸望他,墨密的羽睫颤着,水蒙蒙的眼神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教他心生怜爱。   他对她微微一笑,柔声低语。「你是我萧牧理的妻子,是萧家的媳妇,同时也是于家的女儿,你用不着在这中间作选择,萧家和于家都是你的家。」   萧家和于家都是她的家!   于澄美心旌动摇,傻傻地望着眼前这个满是柔情密意的男人,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总是想着自己只能择其一。   「还有,不管你在我面前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爲了配合我装的,我都爱你。」他对她微笑。   「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爱就是爱了。」   爱就爱了,爱情没有理由。   她怔忡地听着,是她的错觉吗?她在这话里听到无限的宠爱与纵容,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她吧!   仿佛要证明她的猜想,他又俯首在她耳畔低语。「澄美,我爱你的全部,你是我的命运。」   你是我的命运。   这是她所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他们,是彼此的命运。   泪珠悄然滚落,她还是哭了,闪烁着幸福的泪顔格外明媚璀璨,如初晨第一道阳光。   萧牧理亲了亲她脸颊,跟着转向一脸呆然的于夫人。   「我知道伯父不喜欢我,伯母您对我也有些意见,可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于家认可我,接受我这个女婿。我会珍惜您的女儿,尽我所能地疼爱她,给她幸福,请您放心。」   这番认真且诚恳的诺言打动了于夫人,虽然对男人的情爱仍然没有多少信心,但如果女儿能遇上真心相爱的男人,那她这辈子肯定比自己幸福。   她想着,不觉含泪。「我们美美,就交给你照顾了。」   这是一个母亲最诚心的托付。   萧牧理感受到了,慎重地点头,于澄美泪流满面,如梨花带雨,她坐上床沿,伸手揽抱母亲,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哭得像个小女孩。   离开医院後,萧牧理拉着于澄美到附近的超市,两人买了烤鸡,买了卤味,买了现切的水果……林林总总一堆东西,接着开车来到河滨公园野餐。   于澄美记得几个月前,萧牧理便是将失忆的她拐来这里喝啤酒,一口一口将她灌醉了。   可今夜,他却没买啤酒,而是买了伏特加和冰冰的柳橙汁,混在一起调成鸡尾酒。   「爲什麽不喝啤酒?」她问。   「你不爱喝,不是吗?」他微笑如春风,眼神温柔似水。   她心韵漏了一拍。他知道?   「上次你不是嚷嚷着不喜欢喝啤酒?所以我们试试看来喝这个,这叫『螺丝起子』,我听说很多女人都爱喝。」   他在随身杯里调好了酒,将杯子递给她。「喝喝看。」   她依言啜了一口,微甜微涩的滋味入喉,她忍不住满足地叹息。「好喝耶!」   「喜欢就好。」他也爲自己调了一杯,却是减少了柳橙汁的比例,让酒精味道更明显。   两人边喝酒,边吃东西,在酒精催化以及他刻意的引导之下,她渐渐地敞开心房。   月华如霜,他藉着朦胧的光影深深地凝视她,忽地擡手用拇指轻轻抚过她眼周。   「这个伤,不是你自己撞到的吧?」   她一凛,知道该是说实话的时候了,方才他在医院的告白,给了她勇气。   「……是我爸划伤我的。」她小小声地招认。「那天我跟他大吵一架,他很生气,一时激动,不小心用拆信刀弄到我。」   「原来是他。」萧牧理皱眉。   于澄美偷觑一眼他凝重的表情,深吸口气。「我都告诉你吧!其实我爸一直有轻微的暴力倾向,我也是五年前才知道。」   她幽幽地坦诚当年之所以决意离家出走的真相,不只是因爲意外得知郑元祈是个双性恋,真正令她大受打击的,是父亲隐藏得极深的真面目。   「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麽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谎言里……」   她说着说着,眼眶微微地红了,胸臆横梗着酸楚。   他理解她的震撼与挣紮。   「所以你开始讨厌以前的自己,故意勉强自己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过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嗯,有点这样的意思。」她黯然敛眸。「我想试试看自己的人生是否有另一种可能。」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难怪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着红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虽然爱跳舞,却不是那麽张扬的一个人,那天是我一时兴之所至,偏偏被你看到了。」   她顿了顿,神情怅惘。「我看得出来,你爲那样的我而心动。」   「所以你才会对你妈说,你是特意揣摩我喜欢什麽样的女人,故意把自己装成那样的。」   「你都听见啦?」她赧然。   他看着她渐次渲染霞色的容顔,心弦悸动,又爱又怜,忍不住倾近她琢了啄她粉颊。   她的脸更红了。   「我也有话跟你说。」他从背後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软绵绵的身子偎着自己。   「我亲生妈妈的事,我以前一直瞒着没对你说,其实她曾经被家人卖去当雏妓。」   「什麽?!」她惊骇地冻住。   他在她发上轻轻吻了吻,沙哑地倾诉埋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她动容地听着,爲他的母亲悲伤,更爲他心疼。「难怪你从来不逼问我从前的事。」   「我不是不关心你,是不愿你伤心。」他在她耳畔低语。   她回过头,含泪吻他。「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刺伤你的话。」   他是爲她好,她却不明所以地责备他。   他回应她的吻,起初是温柔缠绵的,细细地啄吮品尝,渐渐地,两人身上都热了,体内血流躁动,叫嚣着欲望。   「我们走吧。」他轻咬她耳垂。   她颤栗,感觉又麻又痒。「去哪儿?」   他没回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残羹剩肴,然後牵起她的手就走。   他们又来到同一间汽车旅馆报到,竟巧合地又入住同一间房。   进房後,他迫不及待地将她拥进怀里,暧昧地对她笑。「还记得这儿吗?」   怎麽不记得?那夜他就是哄她喝醉了酒来到这儿……   她娇嗔地横他一眼。「你这只色狐狸,又想做什麽?」   「你说呢?」   她没回答,傲娇地捶他肩膀一记。   这一捶反而更烧起他欲火,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倒在床。   「喂!你这人……」她格格娇笑。   笑声勾得他心痒痒,俯首便堵住她的唇,舌尖灵巧地卷绕,汲取那醉人的甜蜜。   他一面吻着,大手一面不客气地解她罗衫。   她吓一跳,用力捶他。「喂!你急什麽啊?至少先洗个澡……」   「不洗了。」提起洗澡,他就想起上回的恶梦。   「这次可不许你再躲我了,知不知道上次我被你撩得多难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是那样吗?忆起那夜自己在半醉半醒间对他的捉弄,于澄美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她脸红心跳,感觉到他腿间的武器灼烫地顶着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就那样冲口而出。   「那次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他讶异,擡头望她。   「嗯。」她敛眸不敢看他,神情越发羞涩。   「那天晚上,我没醉到真那麽迷糊,我知道你用嘴喂我喝酒,我也很喜欢那种感觉,我就想……就想你多碰碰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忍得住……」   他愕然。这麽说他那晚是白当君子了?   「我忍住不碰你,你该不会很失望?」   「你很讨厌耶!」她用一句埋怨的娇嗔给了他答案。   他朗声笑了,虽说因她的调皮苦了那一夜,可如今娇羞难抑的她,可爱得令他心动。   他狠狠地吻她的唇,恨不能将怀里这温软的可人儿揉进自己骨血里。   「你这女人!我都快要疯了……」爲她疯狂。   他一面呢喃,一面细细密密地吻遍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肤遭他啃咬蹂躏,印出一朵朵性感艳美的红花。   「牧理,牧理……」   她在他身下动情地呻吟,他呼吸变得粗重,男性分身顿时胀硬得发痛。   「你这小妖精!」他喘息地低喃。   「你才狐狸精呢!」她不依地反驳,香唇咬他耳垂。「你是我的命运,这种肉麻话你都说得出来……」   馨香的兰息呼在他耳旁,逼得他更加发狂,大手罩住她胸前的粉团,用力搓揉。   「傻瓜!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我说的?」她讶然。   他望着她迷惘的容顔,嘴角勾起邪肆一笑,星眸却更加朦胧。   「你忘了啊!忘了也没关系,以後我会将那些你没想起来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你……」   语落,他不给她任何心理准备,沈下身来就是一记直入到底的冲刺。   她痛得惊呼一声,却又浑身酥麻,那最敏感脆弱的女性深处不由自主地紧紧绞住他。   「你好紧……」他稍稍停住,感受那汹涌的快感,一面将她上半身抱起,含住她胸前蓓蕾,肆意吸吮。   「很想要我,对吧?」   她又羞又恼,好想打他,却只能强忍地咬牙。「你这只……可恶的坏狐狸……」   星阵闪过异样的光芒。「这就叫坏?还有更坏的呢!」   他开始狂野的律动,一次又一次,将她送上高潮的顶峰,她在极致的欢愉中呜咽求饶。   「不行了……我、快死了,不要了……」   「傻瓜,不会死的……」他低唇吻去她情迷的眼泪,却是近乎野蛮地继续冲锋陷阵。   长夜漫漫,接下来他还有的是时间,用最热烈、最激情的身体语言教会她,什麽叫做真正的坏……   【全书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